得骂不得,那就只能长明亲自来教了。
他不爱听之乎者也,长明就给他讲成语故事,讲古往今来帝王将相,市井百姓的故事,小皇帝果然来兴趣了,听得入神,还能不时插嘴来点自己的意见,就这样一来一去教了七年,风雨无阻,锦衣玉食的胖小孩变成玉树临风的少年天子。
小皇帝长大了,渐渐的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两人难以避免产生摩擦,长明政务繁忙,没有太多时间给一个小孩子讲做一件事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往往只能强行让小皇帝接受自己的决定,久而久之,裂痕变成鸿沟,再也不是片土寸泥能弥合的。
“陛下此言差矣。”
他缓缓道,“姜氏固然教子无方,但郑庄公却不能不孝悌友爱,试想君王为天下表率,若不肯以身作则,又如何统治天下万民?”
说白了,郑庄公的弟弟的确被宠得没了分寸,罪有应得,但郑庄公作为国君却不能不跟母亲和解,否则以后他也没法要求臣民孝顺父母,无法用孝顺道德来约束个人行为,那国家就会乱了。
小皇帝哼笑:“相父总喜欢用这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来说服我。”
长明道:“这些都是臣的肺腑之言,臣终有一日会老,这个国家的主人是您,臣只能趁着自己还有几把子力气的时候,再努力扶陛下走得更远一些。”
“是吗?”
小皇帝忽而倾身,两人距离无限靠近。
鼻尖对着比肩,近得长明一时失焦。
“那相父,您什么时候老呢?”
小皇帝很快离去。
这句话却一直停留回荡在长明脑海。
您什么时候老呢?
长明直到回家,夜深人静,都还不时失神。
相父,你赶紧老了,朕才好亲政。
这是皇帝未曾出口的潜台词。
他与云海,七年教诲,曾经也亲如父子,却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长明低头去看自己握笔的手。
这双手从入朝为官,被先帝托孤,到辅政帝师,早已从紧致有力的少年皮肤,布满松弛斑点的皱纹。
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他皱起眉头,苦苦搜索。
身上的官袍,他现在坐的这间屋子,都像一座座牢笼和枷锁,将他困在原地。
他可以快速回忆起皇帝从小到大的模样,可以回忆起皇帝给他交过的每一份作业,喊过的每一句相父,他也记得每年科举会试的题目,和几名优秀学子的答卷,甚至记得最近几年里朝廷议事的重要内容。
这些构成了他过去几十年的人生,也是他所有骄傲的来源,这个帝国之所以在过去几年能如常运转,很大程度与他的尽忠职守离不开关系。
但长明还是觉得不对劲。
这种微妙的诡异感来自内心深处,仿佛隐隐有个声音让他睁开眼睛醒过来,可现实却如茧丝层层包裹,让他以为自己就是醒着的。
宫里来人,连夜召他入宫。
上次这么急的时候还是小皇帝八岁时,夜里发高烧,哭着闹着要相父,太医不敢下药,长明只得破例入宫,守在龙榻一整夜没合眼,小皇帝最后哭累了沉沉睡去,手还不肯松开他。
想起往事,长明不由翘起嘴角,又随即平复。
这次这么急,想必也是发生了什么事,该不会小皇帝又发了急病吧?
轿子忽然停下。
长明皱眉,掀帘子往外看。
“怎么回事?”
没有人应答。
轿子外面,四下无声。
空旷的皇宫,远处几盏灯火,照不到这里半分。
长明感觉有些不对劲,他从轿子里走出来,举头四顾。
然后,他看见了立在宫殿城墙一角的人。
夜里的身影将弓箭拉满,遥遥对准他这边。
长明眯起眼,一动不动。
云海在犹豫。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