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擎云近日里总被个莫名的女子搅得心神不宁。
起先是数日前,他在武场给新兵小卒演练箭术。叁支箭刚中靶,背后就骤然响起明朗高昂的喝彩声。他惊诧转头,却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女郎挑着眉笑看他。
早春微寒,风乍起,女子高高束起的长发泼墨一般四散在春日画卷里。也有细碎的发丝纷纷扬扬拂在她脸颊上,却挡不住她那样明艳瑰丽的笑颜。穆擎云被看得心头猛跳了几下。
彼时他是有些暗喜的。在军营里待了两年,纵然他再勤恳,因着是个男子,有了前朝将军的先例,他惯来被那些将领们厌恶鄙夷。
自家族里的长辈更是如此,她们见他成日里舞刀弄枪,又恼又慌,恨不能逼着他早早嫁人。而唯一支持他、曾亲自教他骑马射箭的姑母,因在战场上负伤,前年就病逝了。
他早习惯了白眼,没成想如今竟会有女子为他叫好,眼里的欣赏亦直白地流露出来。虽尚不知对方身份,他却已蓦地有了被理解被赏识的欢喜。次日再到箭场,他甚至下意识往四周瞧了许多次。可惜他隐匿期盼着的倩影并未出现。
然过了叁日,穆擎云再次见到所想之人,却是练枪时她忽然出现,不由分说与他对打,甚至一鞭将他手中长枪挑开,高傲挑衅一般指教他出手时的错处,半分颜面也不给他留。
他忍着不满,依着她的话改了力道方寸,倒确实顺了许多。他惊异又欣喜,抬眼就要道谢,谁知对方根本不看一眼他的进益,轻蔑一笑就转过身,轻飘飘翩然离去。
他顿时了然,方才的感激与敬意顷刻间烟消云散。那女子哪里是真心赏识他,只怕是特意来羞辱他,好叫他死心,不再以男子之身混迹军营呢。
呵,世间女郎果真都是一个样,穆擎云恨恨地想。枉他先前为那样一点点善意蛊惑,还暗中感念于她,盼着她再来呢…
被他记恨的女子,自然就是熙玥。只不过他实在是误会了熙玥的意图。
熙玥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这样的郎君。虽然大齐并不崇尚阴柔之美,男子不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然无论明轩还是兰笙,亦或是出身将门的贺翊尘,即便锻炼过筋骨,又修习过剑法,也不过是用来入舞,以刚劲的身段为舞姿添几分潇洒俊逸。
而穆擎云与他们截然不同。熙玥头一回遇见他射箭时,就觉出了他身上坚毅凛然的气场。不过惊鸿一瞥,她却将他深邃又清亮的眸光记在心上。
隔了几日熙玥再往京郊去,办完正事,无知无觉就走向上次偶遇的方向。却见那人一身银袍翻飞,手中长枪耍得呼呼作响,真是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熙玥凝视瞧了一阵。她武学上本身底子就好,又有暗卫加训了半年,如今已是武艺超群。她看得出来,这郎君的枪法当真不错,行云流水,气贯长虹,唯有两个招式承接转换间似有些不顺。她随手从一旁的兵械架上取了九节鞭,一跃到他面前。
“小郎君,这一式错了。”熙玥长鞭一甩,卷上穆擎云的枪刺,往反方向勾了勾。“此处应当右臂放松,只以巧劲换手,左肩用力才是。”
那郎君像被惊住了,愣了几息才皱眉如她所说重新试着出招。
这回对了。长枪似疾风一般呼啸而出,几乎刺破薄暮。
见这人不过听了一句指点,就瞬间懂了自己所指,熙玥的眼神愈发炙热。悟性真高,可算是难得的可塑之才。
她心底迸发出欣赏与激动,欲与他进一步比试。只是转念间想到天色渐晚,明轩哥哥大约还在盼着她呢。见对面人已掌握了要领,便只笑着微微颔首,而后急急地离去了。
又隔了两日,熙玥再来武场,恰好遇见穆擎云牵着马走过来。
“郎君请留步。敢问公子高姓大名?”熙玥尚不晓得自己已将人惹恼了。见他转身欲走,疾步追了上去。
近几日她总想起他射箭舞枪的模样。这样的男郎,武艺不错,在军中无法升迁实在可惜。
因着早先遇刺兰笙受伤一事,熙玥总心有戚戚。虽已严训了暗卫,又加派了人手在明轩与兰笙身边,但出色的暗卫毕竟都为女子,平日里要护奉太女后院多有不便。如今见了这般有天赋的男子,熙玥的心思难免打到他身上。
若能恪尽职守,护卫得当,将来等她登基还可破格点他作御前侍卫。毕竟他身为男子,在内朝宫闱走动也无不妥。御前侍卫最低也是五品官,可不比在军营里吃尽苦头也只能混个区区校尉来得更划算?
“在下穆擎云。这位姑娘姿容不凡,武艺出众,不知是哪家贵女?亦或是军中将领?”穆擎云秉承着礼节询问,只是面色淡淡,毫不热切。
“公子客气了,唤我薛鸾便是。”熙玥以父后的母族姓氏与自己的表字胡诌了个名讳。她清了清嗓,绽开热忱真挚的笑,开始游说他。虽隐去了自己的身份,却暗示侍卫之职是在皇亲国戚的府邸,将来亦大有晋升的可能。
穆擎云越听面色越冷。果然,果然,她就是这般人。不仅认为他不该待在军营,竟还要他去看家护院折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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