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一愣,只闻此木道:“帝京传报,受忠帝身陨,已经葬入帝陵了。”
顾濯脑子忽然一片空白,怎会如此?
他远行之前没能见到谢熠秋,却深知李南淮是不会轻易杀了他,就算要杀,也绝不会大张旗鼓,必然是悄无声息。他虽如此笃定李南淮不会做,可却不敢保证谢熠秋就没有寻死的念头。
若是谢熠秋自己寻死的,那便可能是真的了……
“什么时候?”
此木道:“十日有余了。”
那就是顾濯才刚走没几日,谢熠秋便死了。
此木将其余的人遣了出去,捻着佛珠,道:“听闻是受忠帝自己的身子撑不住了,身死当日,帝京满城风雨,无不知晓。”他坐了下来,“当今陛下的位子来之无道,受忠帝也一直被囚禁皇宫,却对外传言说是在养病。百姓臣子一眼没看见他便死了,若你是朝臣,是否会觉得此事蹊跷?”
顾濯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此木又道:“或者说,若你是陛下,是否会如此大张旗鼓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曾经禅位与你的受忠帝忽然驾崩。帝王之死从来都是宫廷秘辛,能真正安稳死去的并不多,但传言却大多平常,可见正史也并非为真。这种可以被遮掩的死,要么是为成全别人,要么是为成全自己。”
“受忠帝退位前, 特意将谢氏宗亲移入楯州,你知是为何?”此木坐了下来,盯着塌上略显疲倦的顾濯。
“因为你必然会查到这里, 从前楯州是裴氏的封地,而今后就是你顾大人的。受忠帝熟知顾大人的本性,谢氏在此处落脚,即便是沦落了, 也绝不会灭亡,甚至有可能东山再起。”
此木的话极其直白,任顾濯是个傻子也能听得出来, 谢熠秋是要顾濯护着谢氏族人。
顾濯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谁说楯州日后会是我的?谁说我就一定会护着谢氏族人的性命?若我不堪曾经所受屈辱, 要杀他们泄愤呢?”
此木说谢熠秋熟知顾濯的本性, 可他从未觉得,只知自己这些年没有几天是按照自己的本心做事的, 好似全都是被什么推着去做, 而如今终于能为自己活一回了, 若是能回到现实最好, 若是回不去, 他也不会成为李南淮的刀下亡魂。他会为自己活着。
此木道:“若真如此, 顾大人少些挂念,更好。也不必为了别人思前想后, 耽误了自己。”
“你是个假和尚,何必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听着倒像是真的出家了。”
“贫僧本就一心向佛, 奈何佛祖也需金银铸就。就连贫僧拜的佛尚且不能驱除杂念, 贫僧若能喝着朝露水活下去, 怎会步入朝堂沾染是非。”
深冬时节总是刮风,一座府门前的小厮清扫着门口落下的枯枝落叶,还没抬头便听见了远处驶来的马蹄与车轮声。
马车停下,下来一个戴着帷帽的公子。小厮急忙过去,实在看不出来这人是谁,便道:“请问公子是?”
司少仓道:“烦请通报舜秦王,帝京来人。”
那小厮一听帝京二字,瞬时惊了魂了,搁了笤帚便飞奔进去。不一会儿便有人出来相迎,是个年纪大概十六七岁的少年。
“家父近日休息不好,没能出来迎接,来使见谅。”
谢熠秋隔着一层帷帽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只微微弯腰点了个头,便跟人进去了。
谢熠秋如今来的地方是楯州中舜秦王谢瀚的府邸,舜秦王便是谢氏如今与谢熠秋最为亲近的叔父,因其久年不在帝京,对帝京了解甚少,但却知受忠帝是谢氏的皇帝。
大概半年前,受忠帝将舜秦王一家挪到了楯州,且修书来,说日后会有使者前来,协助其子谢岫入京。从前舜秦王只觉得奇怪,为何受忠帝会突然如此决断,本是听命等候,却没想到等来了受忠帝退位的消息,而如今又等到了受忠帝驾崩的消息。
谢瀚发了慌,大概是因为没太明白,当初那一封信到底是真是假,以及从前那张圣旨,如今倒像是一张废纸。
谢熠秋被领着进了正厅,等了一会儿才等到舜秦王过来。
谢瀚遣人奉了茶,让谢岫退了下去。
谢熠秋道:“舜秦王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大概是听闻了帝京的事。”
谢瀚的忧愁已然写在了脸上,好似自己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却又莫名其妙地卷入了其中,拿着一张好似空据的圣旨却没有丝毫用处。“本王虽久不在帝京,但却身在北明,便是北明臣子,怎会不担忧。”
“舜秦王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北明自落入阉党手中之日起便已不安稳,如今舜秦王所在的楯州之贫苦,便是当年留下的症结。”谢熠秋遮掩在帷帽之下,全然看不清其中神情。“天下才能云集,多少胸怀抱负之人想着一展宏图,多少人对忽然更迭的帝位充满疑虑,舜秦王自然也会。”
虽然谢熠秋这样说,但是谢瀚仍旧小心,道:“本王也曾疑惑,但既然是受忠帝主动让位,必是为了江山社稷,臣下不会多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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