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扬只是沉默不语,李南淮便继续道:“今日朕与你说的这些,将会是朝中大臣口中的说辞,他们手里拿着北明的律法。”
“那陛下便按照律法处置了臣。”
“但是朕才是皇帝,朕说的话才是真正的律法。若朕一力保你,谁能动得了你?”
殿外檐上挂着的灯笼在轻风中摇晃, 天气渐渐凉了,秋日将近。
卫扬从前追随李南淮,始终记得自己在被灭门之后他如何一力护着他, 以至于被裴钱恨上。那时候他们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场大火,一场追杀,谢熠秋被李南淮护送着回到皇宫, 即了皇位;卫扬被找回来的时候走投无路,唯有死路,但他还是被新帝和李南淮这位新臣保了下来, 送去了南海。
人人都说, 李南淮少年英姿, 极力护主, 是北明良臣。而李南淮又是青甘王世子,背后是强大的青甘, 这天下有他和受忠帝便称得上太平。
所以卫扬对他的敬自少年时便有, 敬他忠勇, 敬他果敢, 敬他是个俊才。李南淮让他做什么, 自然是有道理的, 他不会有半分怀疑。他也知道李南淮早些时候与谢熠秋生出了嫌隙,却没想到是足以令面前之人篡位的嫌隙。篡位也罢, 可受忠帝死在了李南淮亲手布置的牢笼里,于是他心中的愧疚遍及了整个身体。
在他助李南淮登上皇位之后, 李南淮并未放他回靖云港, 反而让他在帝京当起了闲职, 要留他在帝京娶妻生子, 要找机会给他加官进爵,让他在帝京一生荣华富贵。
在帝京做个大将军该多好,何必苦守边境?李南淮守过临牧,知道守边的滋味,那不是一个好归宿。
卫扬是帝京里的儿子,本该是富家贵公子,一生衣食无忧。
卫扬将茶水饮下,主动给李南淮倒了茶。
他何尝不知道,李南淮忌惮南海的势力,昭家在那边守的是北明的海域,曾拿下过倭贼,势力足以割据一方。且昭家那个儿子昭楚些虽为靖云军的副将,却忠烈骁勇,能够独自带兵。若南海有两个如此才情的将军,一个昭楚些,一个卫扬,那将是李南淮难以制衡的地方。
北明只有这两个水上雄狮,帝京必须握住一个才能制衡另一个。
李南淮要和卫扬如少年时候一样,已经不可能了。他虽真的有心为了卫扬,却也实在将卫扬当作了握在手里的权势工具。
卫扬知道,身处帝京,他们会失了少年意气,藏匿心思,互相算计。所以他也不为自己喊冤了,毕竟面前之人已经不是李玉衡了。
“臣听闻魏家一家都被流放了,是因为给陛下出了救臣的主意,不小心触碰了帝京中小人的利。”卫扬道,“陛下既说自己才是律法,可陛下身在临牧的时候,如何左右得了帝京?”
“朕并非必须待在哪里才左右得了哪里。”李南淮沉着声音,“你对朕有了误会,可朕满门心思想着你。魏家的事不是你的过错,也不是朕的过错,是你口中‘小人’的过错。魏霄不懂收敛锋芒才招了祸,可朕心中明白他是忠良。只是如今小人当道,其在暗处,你我皆在明处,朕想除掉他,不得不抛出诱饵。”
那魏家便是诱饵。
卫扬淡淡一笑,他终于从李南淮口中听到人是可以做诱饵的,这是帝王的无情。魏家是诱饵,他自己也是诱饵。
当初他自请前往莽蒙,是想暂时离开帝京这个是非之地。并非是他故意不回来,他在莽蒙遇袭,死了许多兄弟,于是他与顾尔金一同御敌,结果身陷险境。
天上的星很亮,夜色寂静。
卫扬和李南淮坐到了半夜,然后起身退出去了。
后半夜李南淮见了王宏,将这些日子帝京发生的事全都听了一遍。
王宏已经将假的遗诏送到了闻律手中,闻律并没有怀疑,于是和谢岫在一条船上了。闻律处置了余苗,流放了魏家,架空了锦衣卫,将整个帝京玩弄股掌。
李南淮给壶里换了茶叶,冲上了热水。“王叔说得对,‘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可却不能真的让他‘兴’,让他知道他手里握着的东西很多,让他不知道,他手里的这些东西都是没用的。”
王宏道:“陛下只管狠心去做,奸人若除,陛下舍弃的棋子都是能再拿回来的。”
李南淮信了王宏的话,他是做帝王的,要的就是一颗毒辣的心。曾经的谢熠秋也是毒辣的,能舍弃他,他自然也需得毒辣。但他深知自己与谢熠秋不同,谢熠秋没有人性,他有人性。他虽利用自己自小的好友,但他没忘记他们的情谊。且他是皇帝,利用臣子而已。
他在这些想法中说服了自己,但忽然觉得心口一疼,那蛊毒的感觉又来了。
王宏急忙上去扶着,他便将王宏赶了出去,独自在殿中抓挠着自己,最后忍无可忍,直接拔刀给了自己一刀。
第二日晨起,他赐死了皇宫中一些当初北蛮进献的女人。他不想看见有关北蛮的任何东西。
后来一连几日,李南淮身子都不爽,在早朝上也能看出来面色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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