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了一会,祝氏便说天色不早,她要回城了,向子烨告辞。
子烨没有挽留,只嘱咐她在一路慢些,又令内侍加派人手,送她回去。
见祝氏要行礼退下,我开口道:“妾尚不是太上皇后,夫人方才所言之事,未敢应下,还是由上皇决断妥当。”
子烨露出讶色,道:“何事?”
我看向他,微笑地说:“夫人方才向妾请辞,说不愿再管外命妇之事,要将职权交还。妾想着,夫人向来乃洛阳外命妇之首,诸事熟悉,若突然卸任,不但要令朝野生出非议,也会扰乱既定之事。便是要卸任,也该在婚仪之后再议,未知上皇意下?”
子烨看着我,眼眸深深。
而后,他看向祝氏:“夫人果真要卸任?不知为何?”
祝氏垂眸答道:“妾年老力衰,有时也糊涂了些,自觉不可升任,故而请辞。”
子烨沉吟,道:“阿黛所言极是。此事,当从长计议。夫人着实过谦,外命妇之事,当下无人比夫人更熟悉,还请夫人先担着才是。”
祝氏行礼应下。
子烨亲自送她出门,回来之后,他看着我,意味深长。
“你该知道,她本意并非卸任,而是让你将她留下来。你这表态,其实并非挽留,她未必乐意。”他说。
这谁不知。
“是么?原来如此。”我眨眨眼,道,“你不是回宫去了么,怎又折回来了?莫不是你半路上听说祝夫人一早带着众命妇往行宫里来,唯恐我又要与她生出龃龉,赶来阻止?”
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不屑之色。
“我不过是想着上回与伯俊下棋,还留着一半不曾下完,心中着实放不下,这才回来的。”他淡淡道。
死要面子,理由都不肯好好编。
“是么。”我说,“可你为了下棋跑回来,宫中的政务怎么办?”
“不过是些折子罢了,迟些再看也无妨。”他说,“伯俊他们可收拾好了?你们都随我回城去。”
“回城?”我不解,“可我要回上官里……”
“上官里暂且莫回去。”子烨神色严肃,低低道,“上官恭宅子焚毁之事,已经查得有些眉目了。”
归城(上)
我精神一振。
“如何?”我问。
“伯俊举荐了一位曾在刑部任职的断案好手,名叫秦士同。”子烨道,“他两日前来到洛阳,亲自到狱中审问了上官恭父子。那父子三人,先前要么装疯卖傻,要么三缄其口,一直审不出有用的。这位秦先生去到之后,审问不到一日,他们就全招了。”
“招了什么?”
“这些年,他们和董裕一系的来往之人都有谁,以及如何靠着这些人捞取好处,欺横乡里。”他说,“他的书房之中,藏着董裕与他往来的书信。当年你父亲出事之后,董裕罗织罪名时得到的物证,就是上官恭给的,条件是保他们一家平安,保他们家飞黄腾达。”
我看着他,心沉下。
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我们家出事之后,上官家的族人就算没有入刑,其实也还是受了牵连的。已经入朝的人,不是被贬就是免官。唯独这上官恭一家,反而风生水起,成了乡中一霸。纵然我知道他们与董裕有勾连,也不曾想到,背后竟是藏着如此肮脏的买卖。
父亲待上官恭向来不薄,恐怕他在泉下也永远不会想到,就是这样被他视若手足的人,竟乐于落井下石,换取荣华富贵。
愤懑如同惊涛骇浪击撞胸口。
“所以那火,是董裕的人所为无疑?”我问。
“那日我终究是草率了些,将上官恭父子三人当众羁押,以致打草惊蛇。”他说,“这父子三人牵扯的人不少,必是有人慌了,不必董裕下令,也会做出这等事来。”
我沉吟片刻,道:“他们父子三人现在何处?”
“仍在大理寺押着。”
我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把他们放了。”他说,“如何?”
我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
“你是说,那些人还会来找上他们?”我问。
“连房子都烧了,难道就不担心他们在牢里招供了什么?”子烨道,“将他们放回去,那些人的马脚迟早要露出来,好过在牢里空耗公帑。”
我看着他:“故而你要我们住回洛阳城里去?”
“正是。”子烨道,“因得你在上官里,有禁卫驻守,那些人难免投鼠忌器不敢动手,于事不利。一旦撤开,他们便也好放开手脚。”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我看着他:“就是为了这个?”
子烨也看着我:“你觉得还有什么?”
他最近跟我说话的时候,不管说什么,总喜欢看着我的眼睛,灼灼的,带着些似笑非笑的神色。
让人心头像蚂蚁爬过。
我望着房梁,道:“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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