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金帐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骨力南的侍从在高台下候着,牵着几匹马。
我有许多话想问,但现在显然不是说的时候,只与杜婈各自上马,跟在他的后面。
天色阴沉,寒风比先前更加猛烈,似乎又有一场大雪在酝酿。
这王庭里,虽没有楼宇,也没有高墙,但人们的住处,仍能够从格局上看得清楚。普通人家的帐房,旁边有羊圈马圈,以及烧火的柴堆,用栅栏格开。而那些贵族们的宅邸,往往有许多帐房,每家只见用道路格开,或宽或窄,不一而足。
骨力南在王庭之中没有住处,今晚歇宿的地方,是戎王赐下的。
跟随他来到王庭的其余仆人侍从,也都安排在了这里。如今货物交割,大部分人都闲了下来,显得这片帐房有些热闹。
骨力南也并不介意,让人安排他们住下,而后,带着我们走进了他的大帐之中。
才进去,骨力南就狠狠地将手上的马鞭扔在地上,脸色难看至极。
“出了何事?”杜婈迫不及待地问道,“方才戎王对你都说了些什么?”
“贪得无厌!”骨力南忿忿道,“他要我将生意交给他舅父葛班,还要我娶葛班的女儿!”
我和杜婈皆露出讶色。
从他一番骂骂咧咧的叙述之中,我得知了大概。
原来,方才在金帐之中,戎王捏着我的下巴将我细看之后,对骨力南说,要他将我也献给他。
骨力南婉拒,说我和杜婈都是他从中原来买来的歌伎,到手之时就已经不再纯洁,配不上戎王。等下次到了中原,他会另外给戎王寻找那美貌纯良的女子,献给戎王。
因得这话,戎王和一干大臣都不悦。有人斥责骨力南目无戎王,居心不良;有人斥责他行为放荡,身为王子,竟收了一堆的外邦姬妾,败坏王庭风气;还有人翻起了旧账,说骨力南去年献上的财宝不及今年多,想必是私吞不少。
而此时,韩之孝出面,对戎王说,骨力南常年在外奔走,总能为王庭带来许多的财宝。他对戎王的忠心,是不必执意的。这两个中原女子,既然是骨力南的挚爱,戎王便由他去也罢。戎王若是觉得他眷恋外邦女子不妥,便该从根本下手。论年纪,骨力南正当婚娶之龄;论辈分,骨力南是戎王的叔父。于情于理,戎王都该为骨力南的婚事做主才是。
就在这时,那葛班也搭了腔,说戎王既然觉得骨力南身为王子,奔走四海为之不妥,不若就将这奔走之事交给别人去办。如此,可让骨力南好好安顿下来,成家繁衍,对先王也是交代。
戎王大悦,当场决定,让骨力南迎娶葛班的女儿。除此之外,那奔走四海的辛苦之事,也从此交给葛班去做,美其名曰一家人不必见外。
骨力南越说,面色越是发绿。
他咬牙道:“他们一唱一和,都是商量好的。怪不得要见你们,不过是要借题发挥,从我的手上抢东西!”
杜婈好奇道:“你答应了么?”
“我敢不答应么?”骨力南道,“我敢说一个不字,他就敢让人捆了我,找个罪名扔出去喂狼!”
我想了想,也对。
骨力南的母家是突厥,距离远不说,国力也不及北戎。乞力咄虽与骨力南亲近,但到底并非血亲,故而在国内,骨力南算得无所依靠。这样一个人,戎王要卸磨杀驴,可以做得毫无顾忌。
也是因此,骨力南知道自己如履薄冰,或许什么时候因得什么事,就会被戎王收拾掉。故而他的反叛,是迟早之事。
杜婈仍好奇,道:“如此说来,你会娶葛班的女儿?”
骨力南眉梢一扬:“葛班固然是个混蛋,他女儿却养得好,是王庭第一美人。我娶了也无妨。”
杜婈:“……”
骨力南忽而转向我,道:“娘子一直不曾开口,可是有何高见?”
我说:“我在想一件事,方才,韩之孝为何要帮王子?”
说客(上)
骨力南的目光定了定。
“韩之孝怎是在帮他?”杜婈不解道,“若不是他方才引出了那要戎王赐婚的话头,戎王和葛班也不会借题发挥。”
“正是因此,韩之孝才是救了王子。”我说,“方才那形势,戎王先找茬,王子不从,戎王不悦。经得旁人添油加醋,戎王说不定就会给王子按个罪名下来。可韩之孝却出面阻止了此事,若非他三言两语将话头挑到了赐婚上,顺水推舟,既成全了戎王的本意,也保下了王子。”
骨力南看着我:“娘子觉得,韩之孝为何要帮我?”
我想了想,道:“这个,我等猜测无益,不若当面向他询问。我以为,王子若去联络韩之孝,邀他与我会面,他应当不会推拒。”
——
与韩之孝见面,本就是我到王庭来的首要之事。
不过,骨力南并不着急。
一来,他刚到王庭,被许多人瞩目着,不能贸然行动。二来,他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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