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好奇心,姜青姝还是展开了信。
信不长。
张瑾的字委实工整漂亮,和他写的奏折一样。
“陛下:
臣谨贺陛下生辰,陛下已至十九,年岁已不小,当愈发沉稳持重,不可再有小儿心性。先帝在陛下这般年纪时,已为圣明之君,博览经史典籍、德行俱佳,令天下人心悦诚服。陛下德行之上虽无错处,但离千古明君所差甚远,日后还要时刻反省自身,切勿耽于享乐,一切以国事为重。
此事之上,陛下比之去年已颇有长进,但臣觉得陛下还可以做得更好。
当年先帝陛下亲点前右仆射谢临为师,教陛下治国理政,而今谢临已故,陛下更不可荒废学业。
今岁将尽,天气日寒,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臣张瑾,恭贺陛下生辰。”
姜青姝:“……”
呸。
真扫兴。
生辰7
姜青姝想说,实在不想写信的话,可以不写。
真的没必要这么勉强。
算了。
张瑾扫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再观此人,正沉身静坐在席位上,双瞳清冷,四周皆是璀璨光彩,如浮光掠影般坠入漆黑的瞳孔深处,面容却不兴半点波澜。
他不碰酒。
也不赏舞。
如此坐着,就像一尊无情无欲的雕像,气质清疏得令人不敢与之交流。
但很明显,以他为中心,那些以他马首是瞻的大臣与赵党武将之间泾渭分明,彼此互不搭理,那些武将本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甚至直接对着他们甩脸色。
他们觉得之前的叛乱,这群文官一个个都手无缚鸡之力任人鱼肉,若非他们骁勇善战挽回局势,这群整天只知道纸上谈兵的文臣早就一命呜呼。
而以崔令之在内的文臣嘛,自是看不起这群没脑子的武夫。
姜青姝瞧了一眼崔令之身边坐着的少年,这应该就是礼部待选名单上写的那位崔四郎。
模样一般。
但胜在大族出身,气质出众,言谈举止都从容不迫。
如果张瑾要送弟弟入宫,这些张党的官员自然会避其锋芒,不过,张瑾聪明就聪明在不是什么都要,机会都给底下人了。
崔令之这人倒是儿女成群,上次嫁女,这次嫁儿。
酒过三巡,崔令之拍了拍身边的少年,端着酒杯上前,恭声拜道:“臣携四郎崔弈,恭祝陛下圣安,祝贺陛下生辰。”
那少年跟随在父亲身后,恭恭敬敬地行跪拜礼,礼节很是到位。
姜青姝微笑着端起酒杯——里面盛的是茶水,遥遥举了举,温声道:“爱卿免礼。”
崔令之直起身,很是满意地看到陛下在打量他身边的崔弈,崔弈性子温和腼腆,看似神态平静,实则耳根已经红透。
姜青姝道:“原来这位便是崔家四郎,颇有崔卿的君子风范。”
“犬子不才,今日带到陛下跟前献丑。”
崔令之笑了笑,身后的少年又抬起双手一拜,鼓起勇气抬头望着上方的天子,微笑道:“父亲是为陛下效劳的臣子,臣远不及父亲的一分学识与能力,只是当初南苑一睹,臣便难忘陛下风仪,今日才苦苦央着父亲带臣入宫,得以再见天颜,臣惶恐之余,又倍感荣幸。”
姜青姝闻言,轻轻扬了一下眉梢。
这人倒是能说会道。
她笑了一下,说:“日后还会见到。”
崔令之悄悄观察着女帝的神情,虽看不出有多喜欢,但很显然心情不错,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带着崔弈回到座位上。
其他人将这一幕看眼里,神色各异。
张瑾冷淡静坐,看着方才这一幕,看到她朝着崔四郎露出笑容,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有些发紧。
崔四郎也将进她的后宫。
形形色色的儿郎,这宫宴之上的,没有出现在宫宴上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可是帝王,都是如此,崔令之前些日子还主动来找他,同他说了日后崔四郎若是怀下皇嗣之后的筹谋打算,然而张瑾听得并不是那么专心。
这一切的发展皆合乎他的心意,无论是谢党的倒台、赵玉珩的死,那些威胁阻碍都在他眼前不动声色地瓦解,剩下的人,在他眼底不过是一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唯独。
崔令之提到了皇嗣。
张瑾万分清醒,深知这是必然的结果,然而那时,他竟极罕见地走神了一下,觉得自己或许走了一步无可悔改、将来或许会失控的危棋。
他想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故而要以雷霆之刀斩断一切阻碍,包括斩灭他自己的欲,然而从最柔软处下刀,又会不会砍到动脉,鲜血横流?
落子无悔。
张瑾垂睫,握着酒杯的指骨微微泛白,随后深呼吸,一根根放开手指。
女帝饮了酒,有了醉意,起身离开御座要四处走走
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