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席卷而来的恨意之中又有一缕似有若无的悲悯。
试图安抚,试图寻找,苦苦求索却求不得,挣扎,慌乱,他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崩塌,分崩离析。
关于一棵树的一切,关于理智、冷静与平,那种温柔情一点点崩塌溃散,在这场激烈的博弈中,愤怒与憎恨毫不费力地占据上风,对于痛失所爱的恐惧几乎刻进本能里。
那些本应当被轻轻揭过的情绪和经历以一种蛮横的姿态重新降临,隔断开她一切关于美与真的体验。
江厌倏然睁开眼,不,不能任由这雷劫继续下去!
收起聚魂灯,江厌正欲独身前往桑昭身边截断天雷,一道声音却蓦然在头脑中响起,【住手!我能帮忙唤醒她!】
江厌:“?”
江厌倏然停下动作,一时之间惊疑不定,但不过转念之间又将那声音忽视,瞬息之间便落到桑昭身边。
那道声音明显急了,【我是昆仑镜镜灵!我可以帮她渡过问心劫!】
“你想怎么做?”江厌不知那道声音从何处来,嘴唇翕动,就像对着虚空自言自语。
隔着两丈远的距离,江厌看向处在风暴中心的桑昭,头顶之上便是煌煌天威。
阴风肆虐,所谓九狱劫,杀意凛凛,凶险万分,而桑昭正处在紫色雷电中心。
“把灯拿出来。”叶痕的声音有些急切,想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厌依言取出聚魂灯。
【我能带她找回她自己。】镜灵的声音带着些不确定,在一人一魂耳边响起,江厌眉头微蹙,镜灵连忙说道,【我相信她可以自己渡过雷劫!】
江厌还想说什么,却听叶痕道,“让它试试吧,也让她试试。”
他与桑昭一同成长起来,修道修心,他们是一路人,他理解桑昭的坚持,万事靠自己,就是死也愿意,就是失败也无憾,而不是稀里糊涂地达成目的,他理解她的坚持。
“如果她成不了怎么办?”
“那也是她的选择!”叶痕厉声打断江厌的话,“你要让她试试!不管你以前接受怎样的传承,延续怎样的血脉,你要让她走自己的路!”
可能是叶痕的话说得过于决绝,江厌一时之间没再动作,只隔着两丈远的距离看向那半跪在一片焦土中的少女,最终提着灯回到之前的位置。
镜灵不再言语,空中雷云翻滚,霹雳声与轰鸣声响彻天际,在一旁围观的一人一魂连呼吸都放轻。
成功
桑昭只觉得头脑昏沉,万千激烈的情绪撕扯着她,抽筋扒皮,切肤剔骨,剜心吸髓,整个人好像都漂浮起来,世界陷落进一片黑暗。
耳边有无数嘈杂的声音,一遍遍质问她,诘问她,凭什么?凭什么她什么都留不住,想守护的人都失去,最后一丝奢望也无。
忽然间,天光大亮。
桑昭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眼眶生疼,等睁眼细看时,却发觉自己置身在一片废墟之中,这宿星峰山巅之上,有杀阵被销毁的痕迹,腥气冲天。
她茫然低头,摊开手,才发现自己满手鲜血,脚边躺着一片无名尸体,折断的刀剑插在泥土中,火光和硝烟,风声凄厉。
这些——
都是她做的?
这么多人,都是她亲手杀的?
桑昭慌张地用手掌擦拭裙摆,血迹却越来越多,好像永远流不完,喉咙仿佛被扼住一般,脑中炸开一阵大仇得报的快意,紧随其后的是无尽的惶惑,绵绵没有尽头。
她是医修,她该救人的。
可是现在,算什么?
仅仅只在晃神的瞬间,扭曲的场景又转入戒律堂地牢中,又是难耐的炙烤和少年被剜去心脏的躯体,无边的恨意扫荡过先前的迷茫,桑昭只觉得灵府一片混沌,灵识迷离。
胸腔里回荡着巨大的悲鸣,剧烈的痛苦和不安在四肢百骸游窜,她忽然想哭,忽然就想放弃了。
她不明白。
苍生道。
到底是什么。
她想救人,想天下大同,不贪物欲,不慕权术,她只是想行医济世,想在人间烟火中自由往来,救一人算一人,想看到那些在病痛中新生的人,眼中闪烁而出的光芒。
她只是不想看到有人病死在自己面前,就像那个雨天一样。
但为何真诚总是被辜负?
一颗赤诚之心,总是备受磋磨,一遍遍考验,一次次失去,用尽全力,积德行善却连寥寥珍视的几人都有失去。
越是想抽身而出,越是深陷泥沼,越是发掘出至善之人的光亮,就越是在他们陨落之时感到痛惜,可恨的卑鄙者寿与天齐,为众人抱薪者却冻毙于风雪。
这种世道。
苍生道到底是什么?苍生太复杂了,她难道要一一分辨吗?从善从恶,这种事不能更改吗?好人变坏,坏人变好?非要强权在握,以上治下,才能天下太平吗?
那么多是非,她都要一一厘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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