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臣没记错的话,丈夫这身衣服是当年他们为结婚晚宴定做的,当时丈夫觉得这种纯羊毛精纺面料有浮光,看起来有些浮夸,平日一直没有穿。不过穿到这样的舞台上,站在灯光底下,倒是衬得上他那精致贵重的舞台气质。
合体的西服勾勒出他的长腿细腰,一头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上,前面的额发拉到半脑勺扎起来,露出他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未施粉黛、仅仅只贴着两滴水晶泪片的脸。
tita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唱歌,目光在台下转了一圈,落脚在前座的某个点上。随后他轻咳一声,握着话筒,有些腼腆地开口。
“大家晚上好,我是tita。”
台下不停发出一些声音,有人问他为什么今天没穿裙子,也没有化妆。
他没有回答别人的质问,只自顾自地说:“我知道台下有不少客人一直都来看我表演,还有一些是朋友,只是想有一次以自己的真实面目来面对大家,仅仅是这样。”
台下的疑问和不满并没有因为他这短短两句解释而消失,反而愈加沸腾起来。本来客人到这儿来都是为了看他女装的,他这样突然变换妆容,一些期望落空的客人自是不满,甚至愤然离席、拂袖而去。
陆明臣十分疑惑不解,丈夫什么时候把客人当朋友,要以真实的面目去面对他们了?
他还记得丈夫说过,他和客人的关系仅仅在这台上台下,各取所需,不会有更多。当时那话还在某种程度上打消了他的担忧。
对于客人的不满,台上的表演者倒是一以贯之地不为所动。
音乐声响起,前奏过后,便是美人沉郁婉转的声音。他粉唇轻启,每一句唱词都像一句深深的叹息——
我们都有遗憾
我的遗憾是
永远不能抵达你
我们都有责任
我的责任是
只属于一个人
我永远不能抵达你
我已有了名称
名称前是固定的姓
我永远不能抵达你
人们把不能实现的
都叫爱情
我永远不能抵达你
但又不愿只向你靠近
随着他的演唱,从那巨大的屏幕上,陆明臣真实地看见了丈夫那张清淡秀丽的脸上所弥漫的浓浓哀伤。
只是他不理解,这些词,又是什么意思?
“我的责任是只属于一个人”“我的名称前有固定的姓”“人们把不能实现的叫爱情”……
陆明臣前所未有地焦躁起来。比他之前听到的那些更大胆放浪的歌词,什么“贞操”“客人”“睾丸”……更让他焦躁不安。
这是一种全然不一样的烦躁感觉,好像落到了实处,有了确切的所指;好像有一条根,深深扎在现实的泥土里,一旦拔起来,非得要把整个现实掀得乱七八糟。
音乐还在继续,这些充满遗憾和伤痛的句子还在重复。台下原本不满的人,却也被这歌曲带进了某种情绪,十分安静地听着。
台上的人眼里星光流转,继续唱着,如泣如诉——
人们把不能实现的
都叫爱情
我永远不能抵达你
但又不愿只向你靠近
咬断最后一个字,演唱者细长的眼睫轻轻一眨,一滴泪珠沿着面颊滑下,代替了那虚假的水晶泪片,从下巴滴落,摔碎在舞台上。
随后他鞠躬致谢,舞台的帷幕缓缓拉下。
陆明臣坐在阴影里动弹不得,连带着呼吸都一并窒息住了,重新吸气的时候,好像空气异常沉重,压得他不得不急促吐息。
丈夫的那滴真实的眼泪,也敲开了陆明臣的某种现实。
他突然就听懂了,他完全明白了。丈夫今天的“真实面目”不是给什么朋友,更不是给客人,而是给他的,准确来说,是手机里那个“他”。
“不能实现的爱情”是指“他”。
“不愿只是靠近”的也是指“他”。
丈夫用这种浪漫而且含蓄的方式,向一个未曾谋面的人表达他着真实而无望的情感,所以才非要让“他”选一个有空的日子,让“他”一定要来看今天的演出。
因为这是给“他”一个人的演出。
陆明臣想起之前和丈夫的对话,关于爱和自我牺牲的讨论。他问丈夫是否会为了爱一个人放弃女装,丈夫的回答是——他会。
今天丈夫向他证明了,他真的会。
他对爱人和家人极力隐藏起来的最后一点快乐,却愿意为一个陌生人放弃,多么炙热的爱恋啊,多么动人的感情啊。
陆明臣不由得扶额狞笑起来。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时他心里的感受,仿佛正被一万只蚂蚁在缓慢啃咬蚕食。他一面笑着,一面失魂落魄地从een出来,坐进车里,却因为浑身无力而无法发动车子。
他抱着头,痛苦地拉扯着头发,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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