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晕过去之前的景象,乌云密布,暴雨倾盆而下,至高神殿如雪崩般坍塌、倾圯。经此一役,民众不可能再无条件信奉神明。
既然她亵渎神明的目的已经达成,那就没必要再折磨这只小狗了。
她也不想再折磨他。
他那充满自我憎恶的目光,被吻时僵硬而又不可置信的反应,都让她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心脏像被注入了一股热水般,涌动着一种钝重的酸胀,当他渴望她到无意间吞下她的裙子,却不敢俯身吻她一下时,这种钝重的酸胀便达到了极致,几乎涨满了心室。
这就是爱吗?
那她的爱未免太狭隘,太冷酷了。
她一边爱他,一边算计他,一边给他甘美黏稠的蜜糖,一边给他鲜血淋漓的剧痛。
她虽然爱他,却永远不会像他一样全身心地投入爱情。假如他在加冕仪式上平静地接受了她的离去,那他们就永远分道扬镳了,再无见面的可能。她也许会怀念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却决不会留恋。
幸好,他反应激烈地留下了她,尽管有点儿过于激烈了。
艾丝黛拉枕着手臂,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喧骚的心跳。
至高之境是那么安静,没有风声,没有虫鸣声,也没有树叶飘落在地上的声响。这里只有她一个活物。当周围一片死寂时,仅有的鲜活便显得格外生动。
她发现,她好像真的爱上了他。
也许,只有他才能接受她那么狭隘的爱。
她的爱,没有妥协,没有迎合,没有牺牲,只有自私的享受,以及各种禁忌的、污浊的、不洁净的快乐。
这不能怪她。她的本性如此。她原本是不会爱人的,是他硬生生教会了她什么是爱情,什么是欲念,什么是亵渎神明的欢乐。
他让她爱上了他,就该承受她玫瑰棘刺一般尖锐而又残忍的爱,不是吗?
我爱你,我的小……
艾丝黛拉在至高之境度过了非常平静的三天。
她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回到人间,每天按时起床,按时睡觉,哪怕至高之境并没有白天和黑夜。
神冷眼旁观她的一举一动。
没有哪个旅客会在意客房里的珍品柜是否摆满,也没有哪个旅客会要求浴室里必须有牙粉、面霜、金缕梅汁液、修剪指甲的工具和磨脚后跟的石头。
她似乎真的打算在他的身边待一辈子,花了很多心思布置自己的住处。
是演戏吗?
她是那么诡计多端,皱皱眉毛就能露出孩子般天真无邪的表情。说谎对她而言,比呼吸还要简单。他不可能再相信她。
然而,不管他相信与否,艾丝黛拉都过得十分自在。
她就像回家了一样,每天都安排得相当充实,沐浴、看书、批注,如同一个从容不迫的学者。
在王宫,沐浴可以说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情,需要十个铜炉同时运作,再让侍女提着灌满热水的铜壶,倒进宽敞的浴池里,往往还没有倒满,最先倒进去的热水,就已经凉透了,所以整个洗浴过程中,需要侍女不停地添置热水。
但在至高之境,想要浴池里一直有热水,只需要神一个念头就行——甚至连念头都不需要,只要他看一眼浴池,热水就会像地底下的温泉一样,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艾丝黛拉很喜欢沐浴,经常在里面一泡就是一上午。
她闭上眼睛,面色慵懒地倚靠在黑色瓷砖上,任由热水将皮肤浸泡出一条条褶皱。反正不管她皮肤变成什么样,神都会让它复原的,不是吗?
但那天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太放松了,又也许是浴室里的水汽太浓重了,她一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她一向警惕性极高,睡眠像猫一般轻,稍微有点儿动静,就会睁开眼睛,那天却像昏过去似的,连热水漫过头顶,都没有醒来。
后来,艾丝黛拉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理由:她太爱神了,所以才在他的面前这么放松。
神没有窥探艾丝黛拉的心声,不知道她有沐浴的嗜好,还以为她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才那么频繁地洗浴。
见她在浴池里待了快三个小时,他站在门前停顿良久,还是走了进去,然后就看见了这宛如溺水自杀般的场景。
——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待在他的身边。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艾丝黛拉已经沉入了池底,黑发如同浓密丰茂的藻类在水中摇曳、飘荡。在萦聚的水汽之下,她的面孔是如此苍白,宛如失去生气的白色果实。任何一个看见这一幕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走进水里,把她救起。
然而,他看着这一幕,却只看见了一个意思。
——比起待在他的身边,她更愿意以这种痛苦的方式死去。
溺水绝不是一种轻松的死法。
窒息,挣扎,窒息,反复经历数次,才能使一个人溺亡。
她却没有任何挣扎,就沉入了池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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