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祭司肃容道:这就是你今后侍奉的神灵,祂是一切清水的化身、是恩泽万物的伊禄河女神!艾琉伊尔,你当在此向女神宣誓忠诚。
艾琉伊尔。
还在打量小姑娘的洛荼斯忽然怔住,因为她对这个名字相当熟悉,又或者说,没有哪个了解过古索兰的人会不知道这个名字。
在古索兰有记载的历史上曾出现过数位女王,艾琉伊尔不是其中之一,但她的经历堪称传奇之最。
这位王女在幼年失去父母,被继位的叔父以流淌着罪人之血的罪名流放到偏远神庙,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无声无息地死在那里,可她偏偏活了下来。
不仅如此,艾琉伊尔还踏上战场,立下赫赫战功,最终带领效忠她的军队回归王城,与当时的王子罗穆尔竞争王位。
她差点就成功了,可惜那奇迹般的生平终结于一杯暗中掺毒的酒。
古索兰史诗这样赞美她:
啊,威严的艾琉伊尔!
你的弓箭镀满诸神辉光,
你的名字令敌人不敢张狂,
你的功绩永传于索兰的边疆,
艾琉伊尔,无冕的女王!
而此刻,无冕女王还只是个刚被流放的小姑娘,刚失去父母就被剥夺了王女的待遇,沦落到陌生的偏僻之地,这恐怕是她最为迷茫和艰难的时候。
神像对面,眼看着小王女行礼之后不言不语,更没有向女神宣誓忠诚,女祭司不由得加重语气提醒道:每一位来到这里的学童,都必须信仰伊禄河女神。
艾琉伊尔不为所动,态度沉默而倔强。
这两人僵持了半天,女祭司眼里闪过无奈,表情依旧严厉:要知道,在你成为女神的信徒之前,是无法在神庙里学习的。你出去吧。
洛荼斯有心想多看看这位小王女,可艾琉伊尔已经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女祭司在她身后连连摇头,对着神像叨念,大致意思无非是祈求神明宽恕,原谅这孩子的不敬。
不,我不在意。
洛荼斯默默地想。
在残缺的历史记载中,艾琉伊尔似乎并没有信仰的神祇,她不像其他王族一样用神名作为中间名,出征前从不举行祭祀仪式,算是古索兰少有的无神论者。
洛荼斯曾经也是个无神论者直到她自己变成了一尊神像。
她回想艾琉伊尔方才的表现。
逆着光,那双清亮的灿金色眼眸直视神像的眼睛,毫不避让,好像试图传达什么,又好像有点强忍的委屈,如同被族群遗落、独自行走在冰天雪地里的狼崽。
说心里没有触动,那是不可能的。
可她一尊石像,连动弹都是奢望,又能做些什么呢?
女祭司很快离开,走时顺手拉上帘子挡住阳光,将昏暗静谧的祭神室留给神像。
无法通过日光偏移推断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洛荼斯专心从脑海中扒拉和古索兰有关的记忆时,帘子忽然被拉开一角。
小王女去而复返,她在门后探出半张脸,谨慎地观察片刻,才悄悄溜了进来。
她来干什么?
洛荼斯起了好奇心。
艾琉伊尔站在神像对面,只比祭台高一点儿,在神像脚边显得十分渺小。
在没有旁人看着的祭神室里,她仰起脸认真观察着神像,目光一寸寸移动,从基座雕刻生动的水浪到长裙纤毫毕至的衣纹,从象征伊禄河的披帛到用蓝玉髓镶嵌的眼睛。
神像栩栩如生,蓝眸微垂,仿佛在用温和悲悯的眼神注视来者可她的嘴角却抿得很紧,看不出半点类似笑意的弧度,无喜无悲的冷淡。
是不是在神灵眼中,人类本就渺小而不值一提,即便是被诸神选定替祂们管理索兰契亚的王室,也无法在危难之际得到神明的垂青
还是说,就连高高在上的神明,都听信了叔父给父王母后乱安的罪名,厌弃了他们?
艾琉伊尔深吸口气,模仿女祭司诵念赞歌的口吻:伟大的河流女神洛荼斯,我在此祈求您的降临。
她的声音稚嫩,却带着与生俱来的迫人气势,说着请求的祷词也不卑不亢。
神像没有回应。
无论再怎么惟妙惟肖,雕像终究是石头做的东西。
小王女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住,依然固执地望着蓝玉髓的眼睛:我是艾琉伊尔,索兰契亚唯一的王女,如果神灵真的存在,就请您出现在我面前
尾音消散在空荡荡的室内,除此之外只有长久沉默。
艾琉伊尔咬着嘴唇,眼里逐渐积聚起水蒙蒙的雾气,轻轻一眨,两颗泪珠便顺着眼角滚落。
她比同龄的孩子更早懂事,明明之前还是被捧在掌心里宠着的王女、这代唯一的王室直系血脉,如今却独自流落到这座陌生的神庙。
父母在她面前死去,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只能靠自己。
换成其他孩子,这会儿早就惊慌失措地躲在角落里哭得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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