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云婷拿着筷子,往菜碟上轻轻一敲。
教什么?沈霏微连饭都咽不下去了,总觉得自己就是一粒从别处剜来的沙,在被人用劲地摁向另一面泥墙。
刚来时,她和这下城无疑是格格不入的,可如今,她分明成了窗外飞雨,要姗姗渗进泥里了。
渗进去后,她就会和这罪恶之地,浑然一体。
在这里过日子,没点防身术怎么行,况且我和十六常常要出门,不能天天护着你们。云婷托起下颌打量沈霏微和阮别愁,挑挑拣拣地说:瘦小也就算了,胆子也不肥,这怎么行。
十六吃着饭,根本不搭理人,任由云婷唱这出独角戏。
沈霏微脸有点热,也跟着埋头吃饭。
你以为我要教什么。云婷又笑了。
沈霏微下意识看向阮别愁,立刻对上了阮别愁那双清亮的眼。
阮别愁右手打针,左手拿勺吃饭,吃得格外慢。她见状放下勺子,就跟能读心一样,抬手把五指别成了手枪的样子。
嘴里还很平静地吐出声,嘭。
在沈霏微的认知里,阮别愁总是笨拙,这种笨拙有别于那个年龄段的其他小孩。
或许是因为阮别愁不爱说话,也或许是因为
阮别愁盯着人时,那专注得过了头,总让人误以为是木讷呆滞的眼神。
又偏偏那双眼有时候格外湿润,干净得无与伦比,莫名有种兽类的懵懂,好像没有开智。
种种表象加在一块,让沈霏微总觉得阮别愁是笨拙的,以至于每每被这小孩勘破心思时,她都有种难以言说的羞臊感。
怎么会有这样又笨又上道的麻烦精,沈霏微想。
她甚至还诡异地揣测,阮别愁这小孩别是在她心口下,偷偷装了什么情绪探测仪。
桌对面的云婷看到阮别愁的手势,当即笑出声,差点被嘴里还没咽下的菜呛着。她掩着嘴唇轻咳两声,眼梢被生理眼泪打湿,显得愈发妩媚。
十六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温水,多半是因为她的神情太冷,让沈霏微觉得,这人一定在水里下了毒。
你也就这笑点了。十六把杯子放到云婷手边,极凉薄地嗤出一声。
云婷端杯喝水,水漫到唇边时,一双眼尽往十六那瞧。
十六不搭理云婷的注视,拿起筷子夹米粒吃。她每口都吃得极少,好像毫无食欲。
云婷不看十六了,改看沈霏微,含笑问:以为我要把你们培训成特工?我这是什么杀手训练营么,还是说,我要带着你们在钢丝上炫技,每天过枪林刀树的生活啊?
沈霏微面颊发烫,所幸她不容易红脸,还能硬抿着唇装装样子。她赶紧把阮别愁还抬着的手按了下去,周身僵得快连后牙槽都张不开了。
阮别愁看了沈霏微一眼,继续拿勺吃饭,模样安安静静,似乎全然不懂自己刚比的手势是什么意思,坐实了传话筒的身份。
可这小孩越平静,沈霏微就越尴尬。
什么懵懂呆钝,沈霏微寻思都是假的,这阮别愁心里精着呢,不然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云婷放下水杯,意味深长地说:如果真想学,也不是不行。
学、学什么?沈霏微结巴了。
云婷学着阮别愁刚才的样子,比了个枪的手势。
沈霏微彻底不敢抬头,想找条缝把自己塞进去。
云婷倒不是真想取笑她,否则话也不会到那为止,她只打趣:头低着怎么夹菜?
沈霏微不情不愿地抬头,在面前的菜碟里夹了一筷子豆腐。
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总会幻想很多不切实际的东西,我十来岁的时候,想的东西也多。云婷眯起眼,如果她手里的不是筷子而是烟,想必会更有故事感。
很像那种在腥风血雨里活下来的人,身上早没了爆腾的杀气,行事变得迂缓而镇定,但在眯眼时,眼里还是会有一闪而过的精光。
沈霏微吃饭吃得慢,就算嘴里含的是豆腐,也要嚼上十来下。
这咀嚼的时间一长,她更容易想东想西,她不由得想,这女人的双手曾经一定沾满鲜血。
十几岁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十六束在脑后的头发有点松,在侧颊散下来一绺,衬得她那张脸越发柔美。
云婷态度还算认真地说:想着要怎么去上城和你见面。
十六纤长的手指一动,两只筷子便打了个旋,转而又被她稳稳握住。
白日做梦。她话很少,每句都很精炼,足够表达出自己的情绪。
沈霏微留意到这两人的对话,没想到十六这人竟也是从上城来的,多半也因为过去的经历不够光鲜,所以才换了这么个名字。
那十六原来的名字叫什么呢,算了,沈霏微不敢多想。
云婷竟然没有还嘴,笑笑说:等会我去彭老板那拿点东西,十五你和我一起去,病着的这个就算了。
过了两秒,沈霏微才回想起,十五正是她的新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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