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荟弯唇,姿仪如旧但淡定勉强,她脸上的皱纹反射在电梯镀银的镜面上,来年在抬头时不小心看到,蓦地移开了眼睛。
她不是一个害怕老去的人,可时光确实没对徐荟下轻手,具象的东西更摧心。
“特别好,她还能像我们约定的那样继续向上攀登,我还在有些顶刊的文章里看到过她的名字。现在想起来,在德国的那几年算是我和她最好的时光了,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如今我感觉自己已至迟暮,倘若有一天真有了棺椁与坟茔,你一定、一定不要告诉她。”
去年末官方媒体公布全国人口预期寿命,年龄已以七打头,刚过耳顺之年的徐荟说出这番话十分不合适。
来年听着不舒服,哪哪都不舒服,她张张嘴,下一秒话头就被人截住:“我是去阿叙那里领药的,延续很多年的传统了,起因是你和她在一起的那年我闯过大祸,她爷爷火冒三丈迁怒于她,后来我的药就一直放在她办公室,她会专门送一趟,这次她紧急出差,我没什么事,就自己跑来取。”
徐荟从电梯里踏出去,背对着日色笑着朝来年歪歪头,邀请道:“请你吃个饭吧,这次不进湘菜馆了,我们去吃淮扬菜。”
来年没有拒绝的理由。
有些慢性隐疾过于微不足道而让人觉得讲出口都是矫情,徐荟没有细说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只是在点菜时很仔细,她戴着眼镜的样子像是在浏览某一篇学术论文并在心底暗自盘算构念的合理性,和褚老师很像。
五分钟后她合上菜单,将其递给对面的来年,让她添点自己想吃的。
来年摆摆手,她今天早餐是随便对付的,中午又在剧组吃盒饭,胃口不好,大约吃不了太多,来这里只是为了陪徐荟,了却她一桩对于过失的遗憾。
在餐桌上也没什么好聊的,来年舀粥走神时频频想到云裳,不知道那家店是否还开着。
徐荟食量也很小,她用公筷给来年夹了块蟹肉,说道:“尝尝还算正宗吗,时间比较紧迫,我只能约得到这家。阿叙对淮扬菜,和沈家小女儿合伙儿开了家私房菜馆,本来应该带你去那里,不过店最近因为一些事情重新装修,所以今天没能带你去。”
来年说正宗的,然后想起那根木盒里的红绳,不知道是否已经交付到了它原本预存寄望的人的手里。
徐荟无论如何也算不到她心里的弯弯绕绕,她只是想到那次在红椒呛鼻的湘菜馆里,对面人对她说过一句细想起来十足狠厉的“您是位出色的学者、深情的爱人,但您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其实她哪一个身份都没有做好,但人对着不那么熟悉的人,反而更容易讲出心中想来难免失望的来时路。
私房菜馆隐秘性极好,这家店也是典型的灰砖白墙,包间内太闷,来年招来服务员将什锦窗推开一一点,远处结了层薄冰的小湖旁有一对母女,小女孩穿着粉色斗篷,从地上捡石子朝湖心扔,她妈妈抬手护在她前面,以防滑倒。
徐荟脸上溢出一点母亲的神色,回首一样,同来年回忆道:“你之前的控诉是完全正确的,我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年轻气盛之时被我爸爸强迫着与人结婚生女,所以我对徐思叙少有怜爱,她是她爷爷奶奶看着长大的。”
来年脸上浮现出不解:“可是你明明爱着褚老师,又为什么一定要结婚生女呢?”
她更想问的是你既然已经生下了徐思叙,又为什么不能充分爱护她呢?
徐思叙那晚在酒店大床上悄悄说自己的痛苦也是存在过的,来年无论何时想来都会觉得心疼。在她的价值观里,一个没有充足物质与精神去培养孩子的父母根本就不应该延续自己的生命,一个没有在期待中降临的孩子也必然不会得到充足的幸福。
“这算是一种背叛吧,我当时在想自己总得给爸爸妈妈留下一些什么,用以堵住他们的嘴,所以徐思叙的出生于我而言是解脱。”
来年无法理解她,但她想到徐思叙,遂接着问道:“那你在知道徐思叙的性取向与您一样时,依旧有同样的感觉吗?这到底算不算是一种痛苦的延续,她不被人理解的时候,您有没有站出去去替她说话呢?”
哪怕那个人曾经是萧潇,可来年依旧希望有人曾坚定不移地站在徐思叙这边。
徐荟慢悠悠搁下筷子,偏头看向窗外。她被困在时差里,没有去责备对面晚辈的咄咄逼人,缓声道:“她的青春期我没有参与,但是她与萧潇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复刻过来几乎与我和你褚老师的轨迹一模一样,可是她们是多聪明的两个小女孩,多么懂得及时止损。因为故事里我才是萧潇,她是褚华茹,走到这种地步也是必然。
“而来年,你是她人生的惊喜,是她被悲哀亲情与模糊爱情充塞的潮湿青春期后的彩虹。”
“您真的觉得是及时止损吗?”
“对她们来说是的,但让我再选一万次,我宁愿和你褚老师”她顿住,过了一会儿后慢慢摇了摇头,“算了吧。”
来年不是一个相信自己永远都会收到糖果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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