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乌发凌乱,手上通红的丹寇在火光映衬下有如滴血。
“树仙,救救我们!”周知礼没看到三人似的,径直跪倒在青松树根边,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求您救救我们!您要什么您都给你!”
带着哭腔的嘶吼划破风雪和火光,直入人心。
道衍脸色一变,腾得站了起来,雪白的浮尘刚刚抬起,周知礼身边便出现了一道高挑人影。
许是火光太盛,那人影显得模糊又飘摇,像是一道似有还无的幻影。
“是我对不住你们。”
生年八百的松树径直跪了下去,遮天蔽日的枝桠闪现了刹那,羽翼般环抱住了单薄瘦弱的信徒,刹那间,那道熟悉的身影也变得虚化,雪花都比她坚实。
闻世芳心头一跳,无数飘摇灵光中,微弱到近乎已经消弭的怨煞也跟着一起升腾。
那本是足以让方圆数十里成为一片死地的怨煞。
被庇护了数十年的残魂飞散如云烟,而那些紧紧缠绕其上的煞气也随之显出张牙舞爪的模样,随时可以扑上去撕下一块灵力来。
本该离去的却被留下了,那早已不是此世之人。
道衍面生忧虑,手中浮尘堪堪抬起,满局的棋子却腾得一震,于是,那支浮尘又垂了下去。
少女猛地抬头,昔日清秀的面容显得无比狰狞,那双掐过菜、煮过粥、也翻过书的手死死掐住了宋青,鲜红的指甲上血迹蜿蜒而下。
“树!仙!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周知礼的身形缓缓消散,只留下她嘶哑到陌生的声音和着天际的闷雷遥遥回旋。
喀拉——
惊雷猛地落下,斜斜擦着葱翠的枝桠而过,像是警告又像是无心为之。
“我本该救她们的。”
宋青的视线越过三人,定格在了那些被飞雪模糊了的墙瓦上,声音出乎意料的平淡,像是夹杂在轻若无物的雪花中的一粒冰珠。
身后,人影绰绰,皆是熟悉的面目。
周大娘、黄二娘、唐正……
“是我执念难消,是我,问心有愧。”
风雪依旧,火光仍在摇曳,宋青的声音却陡然压住了所有的嘈杂,她一步步向着那些人走去。
“我自诩庇护,却着实糊涂,实在当不得什么树仙,他们若是料到他们死了也要来陪我这个罪人,只怕下辈子都不能安生。如今,便让我送他们最后一程吧。”
那是极其壮阔的一幕——
飞雪下落,而残魂化作的万千灵光却带着松涛声,缓缓上浮,像是一片模糊至极又庞大到足以覆盖天幕的天灯,背后通红的火光骤然隐没成了单薄的背景,便是落下的雪也好似骤然少了许多。
宋青的身影隐没其中,无处可寻,却又无处不在。
云卷云舒,悬崖边的松树送往迎来已是无数个寒暑,无数生灵在她脚下埋骨,又有无数生灵在她身上诞生。
生了灵智的青松吸的是山间清灵气,饮的是石间甘泉,从不曾尝过尘世的滋味,纵然耳听八方,但那些风中絮语讲得尽是她听不懂的东西。
山下有什么?
有人……
那一日,刚修得了人身的大妖幻化出一身自以为合宜的衣裳就兴致勃勃地下山,刚看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炊烟,就被震得四肢僵硬——那不是炊烟,那是踏火兽弄出来的焦烟。
那村庄已然是一片狼藉,一只覆了黑灰的手安安静静地伸出来,另一只不知流落何处。
落在惠明山的滚滚天雷将半天山脉深处的妖兽都惊了出去,朝着外围而去,宋青侧耳听去,人语不闻,鸦声呱噪。
她想:这是她欠他们的。
于是那一日,百丈青松遮天蔽日,接住了所有升腾而起的烟灰,像是承接住了那些已经无处言说的怨恨,利剑似的松针染血落地,妖兽身死魂灭的灵气滋养出了大山深处的一片沃土。
树仙应命而生。
可是,她错了啊。一步退,便是步步错。如此,便又欠了一回。
叹息声一如当年的风声。
闻世芳眉间微蹙,那些断魄残魂也许会出乎本能地借着宋青泄露出的一点灵光苟延残喘片刻,但护佑如此多年,定然是宋青有意为之——她是在消耗自己的修为化解残魂身上的怨煞。
无论因果如何相欠,这都是已然是定数了,但闻世芳看着宋青那双模模糊糊的眼,却莫名想到了小灵台境里那些金身塑像的菩萨。
菩萨可会悔么?
直到最后一点灵光消散,雪也已经停得差不多了,火光也已经黯淡,风中唯余隐约的歌声。
“惭愧惭愧。这破心鉴本是我南华观用来给弟子历练之物,不知怎得落到了这里。当日我误触其中关窍,让尚有一丝残存的镜灵勾出了一点妄念,才有了如今这一遭,既然我们都清醒了,就应该……”
道衍轻咳一声,避开宋青的眼神,有些费解地开口道。
拂尘上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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