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喝太多了。
易灵安一滴也没喝,却觉得已经醉了。
曾经,造化门做了很久四洲魁首,当今的天麓山和虎林在那时只是乡野村夫,而杏花洲更是一片荒野。
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久到易灵安偶尔觉得那可能是夸大其词。毕竟,在世间传闻中,每一个传承悠久的门派世家都要有一个光鲜亮丽的出身。
传闻中,某一任海国主倒悬血河,终究引来天道震怒,降下仙人驱逐鲛人。但那仙人却再也没回去,生生血河也一直流淌在四洲之下。
后来,弱小的人族接过了世间的权柄,天柱崩塌,化作绵延山峦,神木枯朽,和引魂的飞光一齐化作了屹立于不见峰的镇魂塔,指引着那些寻不到血河的魂魄,那是消磨戾气的地方,也是残魂的庇护所。
那是风刀霜剑中的一线生机。
纵然,来生已非我。
当年的造化门确已是穷途末路,可她们还有一项绝技——调整地脉。或者说,每一个造化门门人都和生生血河有着异常高的亲和力,那曾是她们和鲛人共享的秘密,只是某一天失落在了时间长河中。
位于青州入海口的造化门山门本是镇压生生血河的最后一道锁,可世人已然忘了这件事。
烈火熊熊,吞噬的不仅是性命,还有气运。
至此,无愁海亡。
倪霁已经走得太远太深了,便是易灵安竭力探寻也无法寻到一丝气息。
浓雾中,十二长桥隐隐绰绰,血浪拍岸声飘渺如天音,声声入耳,带起神魂的震颤。
这是初生之地,也是一片死地。
倪霁是不一样的,甫一见面易灵安就明白了这一点。
她身上有着熟悉的味道。
接了天南火的是闻世芳,可血河祭魂的却是倪霁。
倪霁就是那个变数。机关算尽,也会错漏一子。易灵安苦涩一笑,没来由地想着:当年那仙人也是如此踏过十二长桥,落到人间的么?那长桥的尽头会是藏锋道人心心念念的天门么?
她长叹一声,靠着长桥坐了下来,手中法印翻飞,乱窜的混元气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朝她聚拢来。她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有那些同门。
然而,不过刚开了个头,她便被人打断了。
滞重的灵气中多了一道熟悉的威压,易灵安睁开眼,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闻世芳。
青衣人神色异常紧绷,宽大的衣袖因为浓重的威势飞扬而起,眼中厉色让人不能直视。她只字未言,但易灵安知道她想问什么。
到底还是来了。她暗叹一声,几乎有种轻松感。
闻世芳紧紧盯着易灵安,神色远称不上从容。
她不过是一错眼,倪霁便跑了!无劫无相阵开启的到底是什么谁也说不清,她本打算从易灵安口中撬出些什么,却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里的气息异常熟悉。
刹那间,闻世芳便回想起那日在秦都地宫中所见的长河。只是一眼,她便觉得心神巨震。
天道威仪。
这里不是什么细支末流,而是真真正正的血河,绵延不绝,无穷无尽。
易灵安起身,指了指深处,没说话。
血雾弥漫,闻世芳艰难跋涉其中。初生之地过量的灵力堵得人呼吸都艰难,修为凝滞在经脉中,毫无用武之地。在这里,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这路很长,她看不见倪霁到底在哪里。
她想,也许是她走得太慢了。
可她有些累了,她带着点私心想着,前面那个人能不能步子迈得小一些,好让她赶上去。
她送走了太多人,每一次都觉得精疲力竭。
如果,这一回注定如此,那么她希望,她们能一起走。
指尖火光闪烁,琉璃似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像一只即将殁于长夜的萤火虫。
倪霁双目微阖,左手碰上了眼前无名无形的大门。
这是十二道长桥后的大门,她看不到,可她能感觉到。多亏了她的母亲,生生血河保佑的孩子如今回到了她的岸边,凭借着献祭的三分魂魄和稀薄的鲛人血脉,她得以走到此处。
这,便是天意么?
她不知道,也不想猜。
天意难违,终究只是句安慰而已。
身侧,天心剑长鸣一声,在厚重的灵气中破开一条道,直击大门。
青衣人发鬓微乱,松雪长簪仍旧青翠欲滴,像是混沌处陡然生出了一株修竹。
天心停滞,剑尖正点着来人的心口,剑光如月,潮声依旧,她看到来人的眼眸盛满了星辰,那是不归海上没有的夜空。
来人极轻地弯了下唇角,轻轻吐出两个字:“骗子。”
咫尺禁制,却是天心也劈不开的距离。
拍岸声不绝于耳,可不知怎得,倪霁听到了。
她不觉笑了一下,隔着无名的门抚上闻世芳的侧脸,同样轻声回道:“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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