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几年将他带大的师父。他怎么下得去手?
众人只能勉强自我安慰,动手的或许不是舟向月自己。
他们几乎不敢去深想——谶言并没有说白晏安是死于他的手,如果是不死灵,也没有必要亲自动手。
千面城主道:“之前在不夜洲里,你们听到他对郁归尘说的话了吗?”
“他说神的道德和人的道德是不一样的。神要种花,就要除草浇水,如果你刚巧不是花而是杂草或虫子,那你只能去死了。”
他是这么想的吗?
那不是人命,而是杂草,是虫子。
神的眼里没有感情和善恶,只有他看见的未来。
而现实就像是一丛枝蔓旁逸斜出的树苗,他垂眸修剪枝叶、除草杀虫,举手间便是无数陨落的性命,但他心如止水……甚至有可能乐在其中。
神魔皆以血饲,凡事必有代价。
走过让人成神的通天大道,身上仅存的人性便从灵魂中剥离,唯余神骨。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惊呼,有人脚一滑从蛛网中间的缝隙跌了下去,扑进深浓雾气之中转瞬就看不见了。
下一刻,底下传来他的声音:“啊!妈呀吓死我了……任宗主?”
任不悔在底下?!
一时间也没人顾得上再去悲伤了,众人七手八脚地赶紧往下爬,穿过几步开外就看不见人影的浓雾,看到了任不悔的身影。
付一笑几人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任不悔。
他之前突然进了无灵狱,跑到邪神的阵营去,是知道了什么吗?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所有人齐齐错愕得张不开嘴——任不悔看起来居然哭过了。
他在众人心里一直是个铁血硬汉的形象,可他此刻整个人像是一下子憔悴了不少,把脸埋在掌心,摁揉着太阳穴。
付一笑纠结半天,小心翼翼道:“……师叔?你还好吗?”
任不悔头也不抬地对他们指了指面前一个泛着浅浅暖色的光点,“你们自己去看吧。刚刚飘下来的,白晏安的记忆……”
白晏安的记忆?
众人一愣,这里难道不都是邪神的记忆吗?
付一笑看着那团和周围有些不一样的暖色光晕,忽然反应过来——
这好像是之前他们从不夜洲主人手里得到的四段记忆里,剩下唯一没有看的那个。
掉到这片漆黑的地方后,他身上最后那个瓶子忽然碎裂,里面的记忆也向下飘去,才让他们发现深渊底下飘浮着许多类似的记忆光点,于是决定往下走。
这是他带来的记忆,所以是这里面唯一不属于舟向月的记忆。
付一笑眼睛一热。
这是师父的记忆……
故去那么多年的师父,冥冥中又一次在他们迷失的时候为他们指引了方向。
一进入记忆,眼前视野昏暗下来,他们看到了熟悉的场景。
翠微山的无相洞。
洞外的小池塘里,一朵朵洁白睡莲飘浮在水面上,莹白花瓣在灿烂的阳光下近乎透明。
洞里一片昏暗,安静得能听见水从石笋滴落的声音。
白晏安跪坐在洞里,一道日光从洞顶落下,照亮了他眉心的观音痣,也照亮了黑发中几缕刺眼的白发。
“……那个孩子,他终于还是成为了邪神。”
“我一向心高气傲,这次也不得不承认,我失败了。”
听到白晏安的声音,付一笑鼻子已经发酸了。
他看过这段记忆,那时他看到的还是师父在无相洞里留下的残影,残影里的白衣人影显得缥缈虚幻。
但这段记忆里的他却是如此真实,仿佛依然还活在这世间。
白晏安低声道:“一个人做错了事,就要为做错的事付出代价。”
“他是我养大的孩子,我会对他负责。”
“……我想,是时候去亲手了结这个错误了。”
如果不是他当年一念之差,那个孩子可能都不会是个天灵宿,更不会有后面随之而来的一切。
如果他该死,就由他这个师父去杀了他,了结自己多年前遗留下来的错误。
一切因果由他而起,他必须要承担。
白晏安站起身,离开了无相洞。
邪神已然诞生,天降异象。
漫山遍野尽是枯死的草木,遍地枯枝中却有血红花开蔓延成海。
白衣身影穿过猩红血海,仿佛穿过烈烈燃烧的火海,走向那个谶言里早已注定的未来。
别人找不到邪神,但白晏安可以。
毕竟邪神身上有他十二年前拉弓射出的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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