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游再次睁开了眼睛。
他半个身体都埋在雪里,却感觉不到冷。
这算不上什么好事,人在极端环境下感官失灵只会加快死亡的速度。他强撑着从裹着身体的雪堆里爬出来,眼前是一片全然陌生的景象。
说是陌生也不算完全陌生,因为在雪山里,每一处的景色其实都没有太大差别。头顶是灰暗的天光,雪还在下,脚底是看似重新恢复了宁静的雪原。
有人说雪山就像脾气阴晴不定的女人,秦游一想确实有点道理,但却简直是在说女人的坏话。
但凡是个人生气也总有理由,可是这雪崩为什么说来就来?
他四处环视一圈,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砸懵的脑袋突然想起来,他和加百利分明是抱在一起滚下来的。
可现在哪里都没有加百利的影子,只有不知道谁的冰镐和登山包零散地埋在雪里。
秦游支着身子,在自己醒来的那片雪地里翻找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找到。
他心里咯噔一下,脑子有点发木。
突然手边摸索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看上去有点熟悉,是一个皮质的钱夹。
好像是加百利的东西,他偶尔看见对方换衣服的时候会拿出来,但不经常用。
那钱夹摊开着,倒扣在雪里,秦游没怎么用力就抽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里面透明隔层里夹着的东西。
是那张和加百利在曼都灵的合照,上面的秦游对着镜头笑得挺灿烂,当时自认为还可以,可是现在怎么看怎么蠢,也不知道把这张照片塞在隔层里不时看一眼的加百利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秦游扯了下嘴角,将钱夹随手塞进登山服的口袋里,随后迅速地拿过冰镐去挖面前的积雪。
也许是因为雪崩刚刚发生的缘故, 表面的雪层很松,甚至能徒手刨开。秦游用冰镐去挖反而效率低下,他挖了一会儿便干脆随手扔在一边, 隔着手套去扒开厚厚的雪层。
但峰顶的温度实在太低, 雪越下越大,雪层冻结的速度远远比他更快。
何况秦游现在处于一种毫无知觉的状态。
他感觉不到疲劳或者寒冷, 几乎是完全凭借着信念支撑去机械地不断重复同一个动作, 手扒不开的冰块就用冰镐去撬。
大概百分之七十五的人被雪掩埋后会在35分钟内死亡,时间的流逝成了唯一支撑他继续挖下去的动力。
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必然满心都是焦虑而绝望,但秦游那段时间真的什么也没想。
他真的在这下面?是否还活着?
秦游的大脑似乎被周遭的冰天雪地冻结住了,他的头盔早就在雪崩里被碰得坑坑洼洼, 堪堪被固定带勒在脖子上也无暇去扶, 雪堆积在他的头发和肩上,让他看上去像是个没有生命的死物。
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灰和白两种颜色。
直到他如同灌了铅一般重的手臂不堪重负地猛地下坠,堪堪支撑在雪地里,有灰与白以外的第三种颜色, 及其鲜明地滴落在他的手套上。
紧接着,第二滴, 第三地,鲜红的血仿佛雪地里盛开的红梅, 与寡淡的纯白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感。
秦游终于伸手在嘴上抹了一把, 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脸上全部暴露在外的皮肤都结了一层霜, 摸在手里是湿黏混乱的一片。尽管他现在连整个面部的五官都感知不到,分不清哪里是鼻子,哪里是嘴, 好像那些东西都融化后再被低温凝固,早就是不成形的样子。
他的身体在极寒和病痛里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但是他本人却察觉不到这一点。
秦游把满手的猩红揩在手边的雪里, 然后继续挖。
不知过了多久,连一直支撑他重复指令的大脑似乎也要罢工,他才终于在昏暗的,布满雪花状斑点的视野里,看到了一片登山服的布料。
那一瞬间仿佛热水浇遍他全身。
他仿佛精疲力竭却在看到终点是费力冲刺的人,耗尽了周身的最后一点力气,将那片衣料上的积雪扒开,把人拖了出来。
那个人仿佛早已是一具冻僵的尸体了,脸安静地埋在登山服的帽檐里,皮肤都是青灰色的。
秦游强撑着把他的脸从帽子里剥出来。
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他慌忙脱下手套去摸对方的呼吸。
不知道是他的感官太迟钝,还是那呼吸太微弱,竟然一时间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俯下身凑过去,去听心跳,也什么都听不见。
那一瞬间秦游整个人都陷入了迷茫的状态,随后,他感觉到难以抵挡的疲惫,如同潮水一般,席卷了四肢百骸。
他又凑近了一点,几乎整个人脱力一般地趴在加百利身上,鼻尖抵在对方的颈窝里。
他好像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了。
……好像?
他仿佛听见雪山里悠远悲怆的低鸣,或许是寒风的号哭,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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