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被堵得一窒:“那又如何?”
月池道:“不如何。臣只是提醒您,交易中规定臣当做的事,臣都一一做了,甚至还超额完成。见不见杨氏都是您自己的事,只要不影响您履行对臣的诺言,其他的您都随意。”
朱厚照被这冷言冷语刺得心疼更甚,他一把揪起月池衣领:“李越,你这个杀才,你简直!”
他一语未尽,就听巷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响:“殿、殿下?”
朱厚照惶然回过头,杨氏已然快步上前,她拉住朱厚照的手道:“殿下,奴婢还以为听错了,竟然真的是您。您怎么会到这儿来,还穿着这身衣裳。您是偷跑出来的,这怎么能行呢,太危险了。”
这一番絮絮叨叨非但没让朱厚照心生恼怒,反倒让他的整个轮廓都温软起来。他笑得眉眼弯弯:“父皇知道我出来,身边也有人跟着呢,嬷嬷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红着脸道:“我就是、就是想嬷……”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的机会,因为杨氏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奴婢的小祖宗,这话可万万说不得。您快回去吧,奴婢这样的卑贱人,不值得您惦念,皇后娘娘才是您的亲生母亲呐。”
朱厚照的眼中一时泪光点点:“她根本就没把我当儿子!她问我,为何死得不是我,而是朱厚炜。如果能换朱厚炜回来,她巴不得我立时死在当场才好。我不想要这个娘了,我只想要嬷嬷……”
这种宫闱秘事,就连月池闻言都不由吃了一惊,杨氏更是登时变貌失色,她浑然不顾地上的污渍,抱啼哭不止的孩子,磕头如捣蒜:“我的爷,说不得,说不得啊!求您可怜可怜奴婢吧,这话一传出去,奴婢怕是要立时粉身碎骨呐。求求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过奴婢吧,放过奴婢吧,奴婢真的不想死……”
她的身子弓成了一个虾米状,深深地伏在地上,她开始嚎啕大哭。眼泪混着鲜血在泥地上流淌。
朱厚照的脸上一片空白,这嚎哭声从四面八方在他脑中回荡,终于,他回过神来,急急扶起杨氏。
杨氏踉跄着起身,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声泪俱下道:“您瞧瞧,这怀中的小儿,才刚刚一岁多。您素来心善,总不忍心看他这么小就没娘吧!算奴婢求求您,念在奴婢照顾您那么些年的份上,快回去吧!这儿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对了,也千万别再让奴婢做点心了,万一走漏了消息……那些是腌臜物,不配入您的口。您若是实在不满意御膳,再召几个好厨子不就是了。”
月池其实很能理解杨氏的想法,如果不是生计所迫,谁愿意离开自己的亲生骨肉去宫中伺候一个陌生婴儿。即便相处五年,可碍于身份与虎视眈眈的张皇后,她始终只能把太子当小主子。
虽然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可都是出于职责,并无半点越界之想。现下,她赚够了钱,好不容易能回家照顾自己的孩子,又怎会愿意再被卷入宫闱纷争中去?
可这情理之中的现实对朱厚照来说,只怕是致命的打击。此刻,他终于明白,不论是在生母处,还是乳母处,其实都没有他的位置。即便贵为太子,说到底也只是个没人要的孩子罢了。
月池本以为他会哭出来,或者发怒。可他什么都没做,他甚至挤出一个笑容:“瞧把嬷嬷吓得,孤说笑呢。孤只是和伴读们出来玩,偶然路过此地,便进来看看嬷嬷罢了。”
这谎言漏洞百出,可急切将他送走的杨氏却浑然不觉,她眼前一亮:“原来如此,奴婢就说嘛。那您……”
朱厚照打断她道:“我们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他步履匆匆,甚至还有几分踉跄。月池和贞筠也跟了上去。他们的动作太快了,让杨氏一时都没回过神来。她呆呆地望着朱厚照落荒而逃的背影,在长长的巷子里,越来越小、越小越小,渐渐与初见时的那个小小婴儿重叠。
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干净漂亮的孩子,眼睛又大又圆,像两颗葡萄。他最喜欢听她唱歌,听着听着就会跟着啊啊啊地叫。待他两岁时,听过的童谣就能一字不落地唱出来。她当时心下还道,可惜了这副好嗓子,怎么不给了贩夫走卒,偏偏长在这个金娃娃身上。他就是学得再好,以后也没唱得机会呀。他们之间也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杨氏不知哪里来得一股勇气,她突然大声道:“殿下!”
朱厚照的脚步一顿,只听她在背后哽咽道:“您、您要好好保重……”
朱厚照没有回头,他越走越远,终于走到了她再也看不到的地方。他冷冷地发号施令:“全部都出来,找辆马车,立刻回宫。”
月池拉住贞筠,准备默默离开时,却被指挥使石义文拦住了。石义文笑道:“进学的时辰就快到了,您何不与殿下一同入宫呢?”
月池道:“某身份卑微,怎敢与殿下同行。还是待某送拙荆归家后,自行入宫。”
石义文道:“您这是哪儿的话,您可是殿下身边的大红人。殿下如今心绪不佳,正需要您的安慰呐,您岂能在此时弃殿下与不顾呢。来人,快送李公子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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