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想要磋磨我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我又不甘心起来,我要做人上人,让能决定我命数之人越来越少。与其做砧板上的鱼肉,我宁愿去当刀。我成功了,我如今是皇上手中的一把好刀,可当着当着,我却矫情地发现,我不能完全泯灭人性和良心。我既不能成为权势的主人,又不能完全认命做权势的奴隶。”
唐伯虎闻言也目露怅然之色:“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多少清官良臣蒙冤受屈,不认命又能如何呢?”他是想起了程敏政。
月池笑道:“至少在我力能及之处,我能救一些人。有一个叫琼生的人说过‘一个完善的人,并不需要长得像大树一般,并不要象棵栎树,耸立三百年,最后倒落下来,干枯,光秃,腐烂;百合花在夏天,比树木更好看,它是光的植物和花朵,虽然它凋谢在当天的夜晚。微小的东西也能够美丽,短暂的生命也可以完善。’【1】”
她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晶莹的雪在触及手掌时就融化成露珠,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幽幽道:“尽力而为一些小善,是我唯一能通往灵魂安息之所的途径了。”否则,我迟早会因与世界格格不入而陷入崩溃和疯狂。我已经无法在这里得到幸福,是以只能通过满足别人来找寻找存在的价值。
唐伯虎既欣慰又无奈地看着她:“你比这世上的许多人,都要有勇气得多。算了,算了!”
他使劲摆摆手,好像这样就能将内心的隐忧都甩出去一样,他豁达一笑:“横竖都是一个死,为何不从心所欲,快活一点呢。这大冷天的,别走了!咱们回去吃锅子吧,也算为你饯行!”
沈九娘在看到他们时,眼中的愁绪如风吹烟雾一般散开,她眼波柔和如水,情不自禁地嘴角上翘。月眉靠在母亲怀里,笑得牙不见眼,唐伯虎也跟着一起笑。他们都已不再年轻了,大大地咧开嘴时,皱纹就在眼角嘴边浮现,可白头偕老,不正是天下有情人的夙愿吗?
他们坐在屋子里,圆桌上锅子中乳白色的肉汤在翻滚,浅黄色的酸菜一入锅就香气四溢。就连害羞的月眉就磕磕巴巴地开口:“娘,要!要吃!”
所有人闻言都笑起来,嫩红的羊肉略涮了几下就熟透了,丰腴的白肉夹杂在瘦肉之中,放进面前的佐料碗里轻轻一蘸,就染上了更丰富的滋味,再配上烧得热热的绍兴黄酒,月池只吃了几口,就浑身发热了。沈九娘还特特给她舀了一碗羊肉汤,月池喝下去,更觉五脏六腑都暖了。一家人围在桌前吃饭,一起说说笑笑,人间最简单也最难得的快乐就是如此了。
可惜的是,这样的日子,月池无法常有,朱厚照也早早失去了。在紫禁城的红墙碧瓦淹没在漫天雪羽中时,他独自坐在紫檀嵌玉的宝座上,面前摆着长长的桌子,用金银器皿盛着各种花里胡哨的御膳。侍膳太监包裹着头脸,顺着他的眼神沉默地夹菜、试毒。
他今儿的面色明显不对,大家都是脸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就连刘瑾特特找来的说书太监,都闭口不言装哑巴。这个小太监心想,即便讨不了好,也不能往火坑里跳啊。宁愿无功无过,也不能犯找死的错。
可即便如此小心的伺候,乾清宫里的气压还是越来越低。最后,朱厚照丢了青玉镶赤的金筷,叫了了锦衣卫指挥使。他说:“去查查李越到哪儿了,叫他快回来!”田赋之弊哪是他能对付的,还不如早点回来,万一又病了,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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