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发了明令,将黄太监问斩。黄太监还在梦里时就被人拖了起来。他穿着亵衣孤零零地跪在午门外,抖得像雨中的野狗。他大喊大叫,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可没一个人搭理他。很快,喊冤声就变成了惨叫声。锦衣卫廷杖的技术非常高明,他们可以让挨了几十棍的人只受皮外伤,也能让一个大活人在十棍之内筋骨寸裂。黄太监显然是要被打死的那种。
夏皇后只是一进言,眨眼间就能除掉一个从六品奉御,这下所有人都不敢再小觑她,将她重整六局的计划当作是过家家。她的威信在慢慢建立。
而在外朝,靠山倒了,黄贞的位置自然也被抹下去。兵部乘胜追击,要求清查旁支袭职之人,将所有违规袭替之人,一律纳入总旗。而空出来的位置,则由东官厅和武学中名列前茅者补上。不过,文官集团在选人时,更多是注重该人的经史,而非武艺,并且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拜在王守仁门下之人。
朱厚照对此心知肚明,如换成几年前,他定会重新拟定名单,可如今他却是打回了一小部分,提拔了名册上的大多数人。毕竟有进有退,方为君臣之道,他总不能一个人把所有好处都占光了。并且,他最开始计划要取得的东西,已然成功到手了。
这一次清查空出的名额虽不是很多,意义却重大。这是给士卒们吃一个定心丸,给了他们一个可期盼的未来。长期以来,武将系统的职位被世袭军官占去了太多,一个普通军户,即便武艺压身,奋勇杀敌,前程也是十分有限的。大家都想,既然努力也没用,那还不如混日子算了。
但朱厚照选锋入东官厅,给优异者官职,都是在告诉大家,世道已经变了,有本事的人,也有出头的机会了。这仿佛一记强心针,注入到东官厅众人的心中,他们眼看自己的同僚步步高升,自己当然也不愿一直落后。自此,无论是东官厅,还是武学中,学风都为之一振。
谋划成功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他却笑不出来。他近些日子越来越喜欢回到端本宫去住,还喜欢穿往日的旧衣裳。他打扮得同过去一样,吃着同样的菜,喝着同样的酒。可在醉眼朦胧后,他总是习惯性地往一旁夹菜,然后就落一个空。
丸子从他的牙箸中滑落,顺着桌子晃悠了几圈,终于滚落在了地上。他慢慢蹲下去,把丸子抓起来,泄愤似得往西北方向丢过去。李越既然要去找死,那就当他死了算了。他无数次这么对自己说,然后无数次想他。
他知道自己不能召李越回来。他终于明白了,他的那种保护,会成为李越的催命符。在汝王世子一案时,他命李越闭门不出,想以此让他置身事外。李越没有听,后来发生乾清宫血谏。
后来,他让李越去监斩俞家九族,他只是想让他摒弃他那些无谓的幻想,早点认清现实立起来,结果,他怄到吐血,他们也至此彻底决裂。再后来,他把李越派去了宣府了,想借边塞风沙,刀光剑影,磨磨他的锐气,结果,他一头又卷进了麻烦,站在了悬崖边上。
他终于忍不住了,一切恩恩怨怨,他都能抛诸脑后,他跑了出去,他想去救李越回来。他伸出了手,想将李越从悬崖边上拉回来,可他却反身跳了下去。
他无数次地想,他可以把李越硬拖上来,他是皇帝,只要他下旨,给那些人一个由头,他们自会用尽各种手段将他从九边逼开。可他不敢了,有的人为了活命,什么都舍去,可有的人为了一点儿执念,连命都能舍。李越显然是后一种。
朱厚照又想起了那天他说得那句话,他说得是:“你明明知晓别人看重何物,却不懂丝毫尊重。你只想着利用、破坏,一个不高兴就要全盘打碎,按你自己的方式重塑。可我的不会轻易被打碎,它比你的钢刀要还要硬得多!”
李越没有想到的是,他如今也能终于学会了一点尊重了。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学会尊重之后,碰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眼睁睁地看着,放在心里的人一步一步地,走向其所选择的死路。李越就想让他眼睁睁地看着,然后生下嫡子,确保皇后地位稳固。皇后的位置安稳,方氏和唐伯虎都会得到庇佑。
朱厚照仰面躺在地毯上,斜光透过窗扉沁了进来,照得临窗之地如雪洞一般。他恍惚着伸出手去,想碰一碰霜华,可醉后浑身发软,挪动不得。他的手伸得发麻,却依然触不到。
他忽得苦笑一声,天上的明月能将世间一切照得澄明,独独照不见他。李越能将一切人都想到,也独独想不到他。他早该知道了……
说与门前白鹭群
既然说他冤枉,何不将他提回京都严刑拷打?
皇帝的心在夜晚脆得像玻璃, 可到了天光乍亮时,又立刻硬得像石头。文官集团已经遵照皇帝的意思做出了行动,朱厚照理应遵守先前的默契, 维护文官集团的利益。于是, 他选择举行大朝议来商议对王守仁的处置。
这个时候,他又留了一手。他如果真心想立刻放人, 大可发一道中旨。中旨代表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这道圣旨一下,大臣们就算心里骂得昏天黑地,还是不得不遵从。这种事他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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