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伍凡一愣,他的心在狂跳,李侍郎回京之后,在暗中广招侠义之士,他原本在镖局做生意,也是听到了消息,就立刻来投奔。这年头日子不好过,跟一个好老板,比什么都强。
他沉吟片刻后,鼓起勇气道:“属下斗胆,以为您不必跑这一趟。”
月池偏头看向他:“怎么说。”
伍凡道:“属下也详细打听说,那些匠人是技艺高超,名声在外,但是木匠精于制作家具,石匠精于装饰庭院,金匠精于首饰打造……属下依照您之言,未曾表明身份,只是问他们是否有兴趣尝试农具制作,谁知,他们非但要加钱才肯干,还十分轻视,言说要不是这两年天时不好,他们才不会接这些的活计……属下斗胆揣测,您隐瞒身份亲自到此,就是不仅看重他们的技艺,更看重他们的心性。那些人虽有技艺,却只知为权贵效力,又岂是能安心做事的人呢。”
月池长叹一声:“世道如此,又岂能怪他们呢?”
士人之中的有识之士,无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只能将全部的时间精力投身到八股研磨上,而匠人中的国手大师,身在贱籍,为了生存和发展,只能一心一意为贵族阶层效命。
她回望大门紧闭的陶家,仿佛又一次看到,蛇形飞车被火焰吞噬,从高空落下的情形。以前的科学家是死在一次次无畏的尝试中,可现在的科学家却是被困在原地,在一日日的消磨中,压根没有发展的机会。有一架无形的大网,绑在每个人的身上,让他们只能沿着既定的华山一条路,上升发展再落下。一切进步的幼苗,都在此过程中被压抑扼杀。科技的种子、智慧的火花亦无法在贫瘠的土壤中落地生根、发展壮大,
李约瑟曾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尽管中国古代对人类科技发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贡献,但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没有在近代的中国发生?”也只有回到五百年前之人,才能真正体会到这一问背后有多深重的悲哀。
以她目前的能力,无法真正去扭转,可至少能松一松这钳制,不是吗?她对伍凡道:“工匠集会的事,就先放一放吧。传令给上林苑监,让他们去搜罗试种海外的作物,不论种出了什么,只要是中华本土未有之物,我都重重有赏。还有,拿我的名帖,给礼部送一份礼,就说我想找些农书来献给皇上,以丰富文渊阁储备,请他多费费心。”
伍凡忙应道:“是是是。”
月池道:“好了,赶紧回京吧。”
伍凡道:“老爷您,是否再歇一歇……”
月池道:“不必了,家里还有事呢。”
自从那些贼首被抓住的消息传来后,贞筠也没睡过一个好觉。她既怕月池再不顾一切去谏言,又为自己的私心而惭愧。她承认,她是个自私的人,可这也是人之常情,她再也受不了生死相隔、天各一方的滋味了。
直到月池外出之后,她才勉强定了定神,岂料月池回来之后的第二日,她就要更衣出门。
六道三途事似麻
怎么着,这儿是有老虎,要吃了你吗?
贞筠忙问道:“你要去哪儿?”
月池道:“面圣。”
明明是盛夏, 贞筠却打了个寒颤:“你这,人都没了……我、我知道那些被杀的义军首领是无辜的。他们是被逼得没了活路,这才铤而走险……但是, 阿越, 我们不能拿鸡蛋去碰石头啊。这么碰下去,除了把自个儿碰碎以外, 什么用都起不了! ”
月池一愣:“你说到哪里去了,再说了,又不是都没了。”
时春却明白了:“你是要去为马中锡求情?!”
月池见她们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发笑:“别怕,一个官而已。我还是能保住的。”
贞筠禁不住问道:“那要是没保住呢?”
月池的态度很轻松:“那也无所谓, 态度在就好了。有时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中体现的人心。马中锡是我举荐的, 他如今命悬一线,我要是袖手旁观,岂非太凉薄?”
贞筠欲言又止,她望着月池的背影:“我已经不知道,她真作此想,还是只是让我安心。她真的,有点不一样了。为何会这样, 她答应了,我是愁绪难解, 不答应,我一样郁怀难遣呢?”
时春垂下眼,没有言语。
刚一入夏, 朱厚照就带着两宫太后并皇后, 搬往了南台。南台乃是永乐爷所建, 位于西苑的太液池中央,惟北部与堤相接,其他三面皆是临水,远远望去,层楼叠榭掩映在奇石古木之中,真真宛如仙境。
月池穿过朱红色的仁曜门,涉青砖而上,来到了南台正殿香扆殿。老儿当中的佛保亲自来为她引路。佛保笑道:“圣上在兰室等着您呢。”
北伐大捷,他这种站上队的太监也乘风而上,外有江彬这个的助力,内讨好刘太监这尊大佛,地位已经不同往昔。但人总是如此,得陇就要望蜀。他还是希望能在李越面前混个眼熟,要是能交个朋友,那就再好不过了。
月池岂会不认识他,她道:“劳烦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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