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阶层的服饰,将运粮、纳税庞大的任务委托给民间,不以不能统筹协调为耻,反而将民间负担这些视为占了便宜。委任富户做甲首、里长和粮长,希望削弱富户的实力,来减少土地的兼并,可实际上呢,运输混乱无序、粮食损耗贪污。还有盐的开采和运输,您应该还记得我带回的资料吧。”
朱厚照目如鹰隼,他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月池一笑:“我想说的就一样。您这么聪慧明达,应该知晓,在规矩内行事,即便乱起来也有限,可要是没有规矩,能闹出多大的事可就说不准了。北伐之后那场民乱,就是铁证。而洪武爷的规矩,那些万世不易之法,早就无法适应这个变动的天下。富者越富,贫者越贫,钱神当道,民风不复,您回不到过去,要么适应新的变化,变更自己的政局,要么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奢求所谓无上权柄,那在现状之下,不过是一个笑话。”
他闻言讥诮一笑:“如是朕选择了后者,那么就彻底沦为输家。试问一个输家,又如何配得到你。即便占了你的人,也得不到你的心。你是这个意思吗?”
月池又笑出声了:“你真是,太了解我了。那么,你会怎么选呢?”
朱厚照冷冷地开口:“朕的意志不会因你的几句话而改变。”
只这一句,她就明白,他还是动摇了。他一定是有所察觉的,否则不会说出那一篇劝她的话来。他只是需要人推一把。
死去的心又一次活了过来。月池道:“我并不是像以前一样,因一时意气就要拉你下水。你还记得你曾和我说过的话吗?”
朱厚照不解,月池望着他一字一顿道:“你说‘汉武帝能寻得董仲舒,你又怎会找不到一个能替你新注经典的人。’”
权力高居一切之上,它可以造圣人,也能造能人。此世有一个现成的圣人,正等着他们去挖掘。而只要她定下考成的规则,塑造上下流通的通道,官场中人为了升一步官,自会前仆后继。她想要什么样,他们就会变成什么样。
她紧紧攥住他的手:“我不信你甘心于此,我不信你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你难道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和我重新开始吗?”
朱厚照难掩犹疑:“重新开始?”
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对,我们可以从头再来,没有欺骗,没有利用,有的只有同心同德,患难与共。”
她再次依偎进他的怀里,他们不再争吵,重归亲密无间。他听着她的描绘,好像也看到了那光明的未来,有他们两个的美好生活。如果天不会亮的话,他真想一直听她说下去,可惜的是,东方已经泛起了朝霞,梦话只能在梦里说。
他打断了她:“阿越,别在妄想了。”
月池愣愣地看着他,他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揭破了真相:“即便朕不甘心,朕有更进一步的野心,可也绝不会跟你同行。”
月池面上的红晕褪去,她嘲弄道;“因为我是个女子?”
朱厚照摇摇头:“因为你立心不正,你会动摇社稷的根基。朕再问你一次,你是民,还是官,你是上,还是下,若利益相背,你该站在哪一边?阿越,你总不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吧。”
仿佛一个霹雳,在她耳边炸响。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驿站,她茫然失措地看着他,像个迷路的孩子。他没想逼她做出选择,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背负了太多不该她背负的东西,她本该在桃花源中不问世事。他替她掖了掖被角:“不说这些事了,你累了,还是睡吧。”
他起身就要离开,而就在这时,她又一次抓住了他的衣摆。他愕然回头,她的笑靥如花,答道:“我是官。”
他悚然一惊,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就像莲花上露珠。她不断重复着,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自己:“有哪个民会像我一样,满手鲜血,无所不为。凡事都有代价不是吗?我只能是官。”
就这样,他们又暂时站在同一阵线了。他们耳鬓厮磨,如胶似漆。可他心里总觉空落落的。她只盘桓了两日,就匆匆离开了,美其名曰替他收拾烂摊子。
她离开之后,他既想见她,又不想见她。直到听闻,她要来见闵珪,他才终于打定主意出了宫。
他来到了这所狭窄的客房,看着她一杯一杯喝下冷茶。
她本该失态,可在见到他之后,立马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面对他冷语冰人,她也没有丝毫的愠怒,而是举起他的手,轻轻哈气。她的气息温热又湿润,酥麻之感从指尖直至发梢。朱厚照无比庆幸,他跟着她来到这暗巷之中。否则他这个样子,落在她的眼底,不知又会怎样。
他就这么愣愣地站着,黝黑的眼睛在夜幕里也闪闪发亮。月池见状,忽然低头在他掌心亲了一下。只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他们明明做过更亲密的事。然而,他却像触电一样,差点忍不住跳起来。
回过神后,他恼羞成怒:“你这是干嘛?”
她无奈道:“你是傻子吗,这样,我们就不会冷了啊。”
她把手凑到他跟前,理直气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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