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池道:“所以,你认为,上位者的喜好,不可能动摇儒教在民间的地位。”
谢丕一震,他思忖片刻道:“的确如此。”
月池一笑:“可按你的说法,世人也同圣上一样,不会将名教视作金规玉律,反而更讲求实用。那如果有一种名,在一些黔首眼中,比儒教更能给他们带来福祉呢?”
这一语好似石破天惊,谢丕霍然起身:“你在胡说些什么?”
月池指着正在沸腾的土耳其壶:“你可知,这壶是从哪儿来的?”
谢丕瞥了一眼:“左右不过是外洋之物。”
月池徐徐道:“这是奥斯曼使者,献给皇上的礼物。你可听过奥斯曼之名?”
谢丕心中忽然涌现不祥的预感,这让他一时张口结舌,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月池道:“奥斯曼是横跨亚欧非三大洲的大帝国,把持着东西文明的陆上交通线。佛朗机人为何只能被迫走海路,就是因为他们在陆上走不通。如今,这么一个强大帝国的使者,路途迢迢地到这里来,献上大批的贺仪,你觉得是为了什么呢?”
谢丕的嘴唇微动,他指着壶道:“他们,也习回回食?”
月池道:“你说,要是外来的和尚助百姓打跑敌人,开关纳财,而我们自己的和尚反而固执己见,任由东南之乱蔓延下去。老百姓会觉得 ,哪家更会念经呢?”
谢丕一时冷汗直流:“含章,你不能任由事态这样下去!这会引起大乱子的!”
月池道:“所以,我才来找你。”
这好似一盆冷水浇下,谢丕陡然冷静下来,他难掩复杂地看向她:“你在诈我,你希望我们谢家,去替你镇压江南官场。”
月池苦笑着摇头:“江南官场,早就不是你们一家可控的了。即便谢阁老宁愿自绝基业,也要坚持闭关,这也只不过能稳一时而已。到了年底,那些盼着拿到奖金的官员,会将你父亲拉下马来。除非你们能点石成金,否则中央与地方的这场厮杀,在所难免。届时,乱象四起,难保不会有人浑水摸鱼,出现我所说的那种情形,也不是不可能。”
谢丕的面色铁青:“你早就知道代价,却仍选择一手促成。你可还记得,你也是读圣贤书的读书人!”
月池淡淡道:“代价是必须的,至少如今是可控的。正因我也是读书人,所以才明白,圣贤之言不是教条,不是一成不变的规训,而是能够适应环境变化,能够发展焕发出生机的。”
她道:“应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八股文章,害人不浅吧。”
谢丕喃喃道:“你还是没有死心。”
月池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时人不再固执己见,我们的圣贤之道、端木遗风,比这些又何止好上百倍千倍?”
“别再拘束于眼前的蝇营狗苟了,为往圣续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才是读书人真正的本分啊。”
谢丕一震,他的眼中冒出火光,可又转瞬一逝:“可这,谈何容易。单凭我们……”
月池一笑:“谁说只有我们,王先生极重教化,如今仅广东一省的书院就有七十二所,大家各抒己见,思考儒学将来的出路,其中不乏有真知灼见。”
谢丕倒吸一口冷气,不声不响就能建下这么多书院。他沉默良久,方道:“那你,究竟想让我去做什么呢?”
月池道:“谢家子嗣中属你官职最高,文名最盛,有些事只能由你去动手。一是和王氏子一道,差人去约束族人,抽身乱局,谢先生、王先生俱是我的师长,我实不忍看他们晚节不保。”
谢丕渐渐放下戒心:“这个不必你说,我也会即刻派人去的。”
月池道:“二是拙荆的事。”
谢丕的心头掀起波涛,面上却不动声色:“弟妹,是怎么了?”
月池叹道:“此次的风波,她也是站在风口浪尖。她受了很大的打击,一时缠绵病榻不起,我不好叫她长途跋涉,可放任她留在江南,我又实在放心不下。”
她自己是鞭长莫及,朱厚照的人倒是多,可谁敢把宝都押在他们身上。
谢丕的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他紧紧攥着手,可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
月池道:“所以,我想托你帮忙。谢氏簪缨世族,如能借贵宝地将养,必比外头要安稳得多。”
谢丕一惊:“你想让她去我家的祖宅?”
他的神态突变,月池度他神色:“……这只是我的不情之请,如不方便,我再去找王先生也是一样的。”
谢丕忙定了定神;“不是的。我是说……举手之劳,义不容辞。”
他的反应不对劲。月池正待开口,却被人打断了。一人突然从旁边推门进来,来人的打扮俨然是一位富贵王孙,可周身的气度却远非一般世家子所能比拟的。
谢丕大吃一惊,怎么哪儿都有他。他当即掀袍下跪。
朱厚照轻摇着折扇,笑道:“唤镇国公就是了。”
“……”谢丕一时无语,只得先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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