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意。可她没想到,有一天会在乡间听到辱骂刘六刘七的戏本。农民起义的领袖,遭到了污名化,被万人唾骂。饱受折磨的百姓,把他们的全部痛苦、懊悔和仇恨都投射在了起义军身上。总得找一群人为悲剧负责,不能是现在的青天大老爷,那就只能是那群被千刀万剐的死鬼。
在戏台上,刘六刘七和那些奋起反抗的农民,不再是英雄,他们只是一群愚人。朝廷是有贪官,是戕害了百姓,可这也不是他们造反的理由。他们明明可以去向皇爷告状,却选择落草为寇,滥杀无辜,最后害人害己。他们都该死,他们的九族也该死,甚至死后也得不到安宁。凡人居然和法王佛陀作对,倒行逆施,注定要堕入无间地狱,永受折磨。
戏本中上演的地狱场面过于血腥,致使最顽皮的孩子都安静下来。偶尔有几个不小心发出声音的,也被家里人好一阵斥责:“再闹,就让刘六刘七把你带走!”现场顿时爆发一阵哭声。
月池的心在一点点冷却。粮食变多了,生活变好了,可思想上的束缚却也在加深。与之相对的,是经济和组织上的束缚。
垄断行业要想发展,一是要独占更多技术,二是要驱使更多劳力。贞筠将竖立锭子之法告知佛保,一是为了救谢家兄弟的命,二是是为了更好的发展。更多的锭子,意味着翻倍的生产率。可这项萌发自民间的技术,却并未惠及民间。庶民依然衣不蔽体,在冬天冻得浑身发抖。朝廷垄断了这项新技术,将自己的经营面扩展到了布业。而随着朝廷垄断的行业越多,所需的劳工也就越多。正常商家想雇得更多的人,只能靠提高待遇来招徕,可官府、天家不需要,他们可以直接派徭役。大批青壮年被迫离乡背井去修建窑场、茶场、丝织场、布场……
以前朝廷抓丁还要颇费一些功夫,可现在不一样了。在过去,皇权不下县是千百年的常例。在过去,官府的手再长,也很难伸到村落里。他们无法完全掌握村落。可现在月池将乡约之制,推广到了全国。乡约和治农官双管齐下,皇权的触手可以顺利地伸到基层。
这当然有积极的作用,公共设施的修建,漕粮的解运,都需要官府的统领扶持。正是有乡约的存在,王朝的底层秩序才能由混乱变为有序。可它的消极影响也十分显著。朝廷抓丁收税,乡民无处可逃。监视不仅来自上层,更来自同胞。月池推广乡约的初衷是让穷人团结,互相依靠,抵制乡绅地主的掠夺,可她没有想到,压迫除了来自乡约外,也能来自乡约本身。
一旦发现逃丁,整个约的人都要受罚,官府不会加征,他们只会停止往当地输送新种新技术,更不会组织水利修建,直到逃丁问题在规定时间内解决。而做得好的乡约,则会得到朝廷在农事上更多的扶持和帮助。不能为了一家“私利”,让全约都蒙难啊。于是,约长站了出来,他来让大家公平地“效忠”,以实现上层的期待。而被选中的壮丁,即便在外累死病死,也不敢逃跑,因为这不再是一家的事,这关系到全约的福祉。他的家人得知亲人的死讯,虽然痛苦,但也不敢明着反抗,因为一旦反抗,等待他们的就是整个乡约的排挤。乡约甚至自发地组织起怀念“牺牲儿郎”的祭祀。
月池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人围在死者家人身边,劝他们不要太伤心:“勇子是个好孩子啊。”“他也是在为国效力啊。”“我们都记着他呢。”“今年丰收了,我们一定替他立一座碑……”原本泪流不止的死者亲属,在众人的劝说下停止哭泣,他们甚至也欣慰起来。年迈的父亲抹着眼泪道:“行了,你们不用劝了。俺虽然不认识几个字,但也知道忠君爱国的道理!勇子,是死得值的!”
这一幕,让月池的随从都啧啧称奇。还有人夸赞月池深谋远虑,他们道:“还从来没见过,壮丁不逃跑,死了还不怨天尤人的。小的们无知,以前还只当您这乡约是个摆设,没想到,您真是太厉害了!”
月池看着眼前的同行者,他们中也有穷人出身的人,可这会儿却一样笑得十分开心。他们已经忘却了自己的来处了。
英雄的称号彻底扭曲变质。起义被打成罪恶,义军领袖沦为恶鬼,百姓则又一次变成顺民,坚信他们的所有收获都来自上层的施舍。要想获得更多施舍,就必须要更加听话,更加顺从。他们受地头蛇的威胁减弱了,却进一步沦为君权的傀儡。他们的心在被杀死。心死了,才是真的完了。
君权原本没有这么大的威力,在过去,它远不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她,帮助专制权力冲破了体制、经济上的限制,让它肆意扩张膨胀。现在她还要把思想上的限制也拆掉。历史书上专门用一章讲述明末思想家的理念。身为古人的黄宗羲,直斥君王为害民之贼,而身为现代人的李月池,却在想办法把心学改造成君权高于一切的学说。她甚至要亲自上手去做。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吗?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明明是想打破死水一样的桎梏啊。
初入宫的她,日思夜想是逃避。朱厚照看出了这一点,也点醒了她,天下无乐土。屈居人下,就只能为人牛马。要想掌握命运,就要做人上人。于是,她选择了留在权力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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