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阴山上的引魂曲回荡往复,越过深不见底的崖壁,音浪辐散到云顶城中。
在云顶城边,一个阵法开启,一个人戴着斗篷出现在阵法中,他脚下是厚重的淤泥与各种杂物,无数冤魂从他身侧涌过,可在距离他半米时,冤魂们纷纷避让开他。
那人仿佛湍急河流中的一块卵石。
当海风吹过,他的帽兜落了下来,露出一张戴了半截面具的脸,一小段星宿纹露在面具下方——自从离开天宫院去了人间后
,他再也没在人前取下过这张面具。
司空长卿。
被派往人间的司空长卿竟然也来到了徐州云顶城。
他抬起头,看见了云顶仙宫上方聚集的雷云,知晓那是冷开枢的剑意,九头相柳盘踞在云顶仙宫旁的河道中,正在躲避那骇人的雷暴。
一只冤魂惊声尖叫着冲向他,司空长卿偏了偏头,身侧亮起一个乳白色的阵法,上面星宿大盛,那只冤魂在撞到阵法上,瞬间化为灰烬!
可这时,一道紫黑色的雾气从他身侧掠过,这道雾气与寻常冤魂不同。司空长卿感到一股强烈的寒意,于是偏过头打量对方,随后伸手探向黑雾,竟然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雾气中,面上淌血的魔修转过头,阴郁地盯着他。
那一瞬间,好似数十年光阴弹指而过。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再继续。”司空长卿道,“燕似虞,你可曾后悔过?”
燕似虞仿佛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再也不笑,眼中也凝聚不出酸涩的泪,喉间的伤口没有愈合,斑驳的血水往下渗透,他发出一种难听的、压抑的嘶嘶声。
司空长卿没有听清他说什么,掌中的手腕血肉化作黑雾,他拽着一截白骨,最终松开了手。
司空长卿知晓自己留不住魔修。
他朝着燕似虞的反方向,施展了几个阵法,将冤魂圈禁起来,随后阵法喷射出乳白色的光芒,将冤魂模糊不清的身躯穿透!
从远方被抛投过来一只冤魂,精准地落进阵法中,是浮屠门的体修将它丢过来的!
身侧传来凛然的刀气,一个刀修从司空长卿头顶腾跃而过。
紧接着,是一群黑鸦追赶着冤魂,将它们逼回东海,空中全是肃杀的尖叫与鸟啸声,当十个冤魂被追辇到东海附近,一头青黑色的夔妖从海浪中高高跃起,张开巨口,将冤魂吞入口中!
司空长卿转过身时,与叶长岐迎面撞上。
叶长岐十分惊讶:“是你!你不是被云生派去人间了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司空长卿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面具,意思是他看见了徐州生变,所以前来。
叶长岐还未说话, 云顶仙宫方向再次传来爆炸声,一道热浪卷过,狂乱的罡风在四周墙壁上切割出斑驳的剑痕, 叶长岐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两人同时仰头。
只见云顶仙宫最高的宫殿坍毁, 九头相柳四面围聚着修士, 因为人数过多,叶长岐没能第一时间看见冷开枢。
他也顾不上司空长卿,脚下灵力运转,朝着那面而去, 却在快要接近云顶仙宫时, 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召唤——这次终于不再是燕似虞——叶长岐终于寻到了雷暴与翻涌的云海中的剑尊。
与此同时, 还有万千风雪。
徐州临海,少有隆冬飞雪之时, 可现在云雾弥漫, 如同玉屑的冰雪肆虐,快速朝着四方云顶城蔓延。城中积雪堆积, 逐渐形成密密麻麻的冰笋,如同利剑直插云霄。雷霆劈中冰塔,冰雪飞溅。
远方出现了一抹亮色,逐渐变换着色彩, 青白色出现在深蓝的夜幕中,北斗星宿时隐时现。
一片薄雪落到了付云鹤的面颊上, 他正在全神贯注地救治许无涯,倒是一旁的医修惊呼:“下雪了!”
医修弟子们脱下衣袍, 盖在许无涯的上方,临时避雪。灵泉制琴中的百姓感受到刺骨寒意, 被冻得瑟瑟发抖,不得不抱团取暖。
玄生坐在地上,双手合十正在诵经,袈裟上面是污泥,一片飞雪落到他的指尖,他睁开眼,叹息了一声,将自己身上的衣物脱下来,披在就近的老人身上。其余佛修纷纷效仿,脱下身上的衣袍,披在身形单薄的孩童与妇女身上。
石阴山颠,无数人看见了那如同牢笼的雷霆与飞落的风雪,乐修们停下引魂曲的奏乐,药宗弟子们穿梭在人群中。
有幼童跳起来,用双手抓飞雪,见那片晶莹剔透的雪在手中并没有融化,于是天真发问:“阿妈!雪!下雪啦!”
她从未见过大雪,所以十分雀跃。倒是周围百姓传来隐隐哭声,阿妈将她揽入怀中,小声道:“别怕,仙人会救我们的。”
他们口中的仙人,不外乎风雪中心的剑尊。
不过百米距离,叶长岐来到他附近,他发现冷开枢面若寒霜,整个人好似一把濯血的剑器,锋芒毕露,又沉静如水,当风雪从他身侧掠过,仿佛月色从乌云中遗落下柔光,将他的银发镀染成一望无际的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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