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走太快的原因,对二人好一番赔罪,临转身,眼神上下打量贺兰香一眼,狐疑挠头,“怪了,夫人来时是穿这个颜色的衫子么?”
贺兰香笑道:“公公在说什么,自然是啊,否则这光天化日之下,妾身还能将衣服换了不成?”
宦官点头称是,专心领路,不再多问。
谢折铁青着一张脸站在贺兰香身后,静静看着她演,不言不语。
太极宫共七十二殿,主殿长明殿,乃是帝王就寝及面见近臣之处,非诏擅闯者,诛三族。
殿门两侧,众多宫人站成一排,敛目低眉,伴随殿门大开,冷清的药气汹涌而出,汇聚成了一片阴翳的云,盘绕在所有人的头顶上空。
这应是贺兰香唯一不愿与谢折争个高下的时候,她老实跟在他身后,乖软宛若一只白兔,隔着帷帽薄纱望向殿中金龙缠柱,琉璃铺地的景象,瞬间感觉昔日侯府富贵难值一提,这才是真的泼天华丽,威严震人心魄,言语难喻。
“咳咳……”急促的咳嗽声自内殿鲛绡帐后传出。
一道虚弱的,质若山间清泉的年轻声音随之响起:“是朕的大将军回来了吗?”
面圣
宫女上前,将鲛绡帐分往两边,挂在墨玉镶金挂钩上。挂钩下,摆设两只鹤形御炉,仙鹤展翅跃跃欲飞,烟气自细长的鹤喙中袅袅而出,漂浮在年轻帝王的赭黄色袍衫上。
那是一张苍白到过分的脸。
单薄,瘦削,连带五官也成了模糊的存在,毫无血色的唇似与肤色持平,鼻梁骨高挺窄细,成了脆弱的白瓷,轻捏一下便能破碎似的,只有眉目泛着幽幽乌色莹光,彰示少有的生气。
贺兰香没想到新帝会是这个样子。
萧贵妃以雍容明艳著称,她以为,新帝起码子承母色,是个意气风发的儿郎,可眼前这人,除了空有一副少年皮囊,给人的感觉,已同行将就木的老人没有区别。
“咳咳……”
日头倾斜入殿,暑热炎炎,咳嗽声从内殿响到外殿,年轻帝王的身躯里像藏有一把破败的古琴,筋脉是琴弦,有只手掌一拨,所有筋脉都在振动齐鸣,随时有断裂的风险。
内侍匆忙跟上,往帝王身上披上件翠羽轻氅。
“臣谢折,见过陛下。”谢折拱手躬腰,欲行稽首大礼。
一双瘦若槁木的手托起他双臂。
“长源何必如此多礼,”夏侯瑞苍白的脸上流露些孩子气的笑意,明亮干净,“若非有你亲自领兵南下,朕在京城安能坐稳这个位子,多亏有你,朕才能高枕无忧。”
少年帝王的视线缓慢而温和,浅浅落到谢折身后的妇人身上。
隔着薄纱,四目相对。
方才离远没看到,此刻近了,贺兰香发现,这位新帝的右边脸颊上有颗红痣,针眼般大小,点在眼睛的中下方,正好将眼尾与鼻尖连成一条直线,是这张脸上的唯一亮色,有种寡淡的妖艳。
她福身,声音怯懦:“妾身贺兰氏,见过陛下。”
虚弱而温和的音色响在她前方:“平身。”
“妾身多谢陛下。”
她没敢再抬脸,但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在自己身上绕了许多圈。
“朕思及长源,几日来食不下咽,终将长源盼回京城,长源不妨慢些离宫,与朕用膳可好?”
听谢折报完正事,夏侯瑞忽然提议,用的商量的口吻。
殿中一时寂静,唯有鹤炉吐烟,烟气质清且直,袅袅飘散开,荡漾着诡异的肃杀之气。
谢折颔首:“臣遵命。”
夏侯瑞开怀大笑,笑后咳嗽不休,经宫人搀扶,坐进铺就绒毯的龙椅中,脖颈上布满因用力咳嗽而震出的红紫血点,密密麻麻,一眼难以看全。
贺兰香与谢折亦随落座。
这时,一名掌事宦官进殿禀告:“回陛下,今日份奏折已由御史台审批完整,御史中丞谢大人于殿外等候良久,可否要他先行回去?”
夏侯瑞扬了下手,“回什么,人多才热闹,要他一并进来陪朕用膳。”
“奴婢遵命。”
御史中丞谢大人。
谢大人,谢。
贺兰香在心里揣度两遍,忽然犹如被晴天霹雳击中,全身的汗毛险些在此刻竖起,她抬眼再看那貌似好脾气的新帝,便像在看一个不知底细的怪物。
世家大族不乏分支,陈留谢氏的主要分支有两个,分别为阳夏谢氏与康乐谢氏,阳夏谢氏被视为嫡系分支,统管全族,地位尊贵,宣平侯府便是阳夏一脉之首。
康乐谢氏地步虽不及阳夏,族中子弟亦不乏人中龙凤,每代皆出重臣。最重要的,是这两支历来以和为贵,走动频繁,视对方为手足,百余年里未起争端。
谢折把自己全家灭了个干净,看似斩草除根,可康乐一族的人可都还活着呢,那口恶气焉能轻易咽下。
夏侯瑞倒好,不仅没将这针锋相对的两方势力避开,还亲自组个局,好让他们见面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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