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太阳从云层中撒下一层光来。冬天的太阳照在人身上并没什么温度。
傍晚,林黎从宿舍里猫着身子潜出学园。一步不敢停地运行功法,快步往无妄村去。
他不敢细想村民们的境遇,也无法对其他受灾的村落投去关心。他只是从小在无妄村,吃百家饭长大。浅薄的学识在告诫他,面对那么多恩人的苦难,他不能也不该坐以待毙。
奇怪的是心里并没有悲伤,只是无端的有些荒凉。他好像又要回到独自一人的状态。
一刻不停地奔波了两个时辰,如小厮们所言,无妄村的确蒙了大难。
林黎艰难地站在被雪覆盖的山崖上。对面的山坳已被厚重的雪掩去了原本的身形,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曾经有个村落了。不算太亮的月光照在雪上,盈盈地泛着幽光,瞧不出一点人气。
林黎无端地觉出些冷来。他拢了拢颈间的素色麻衣,双腿打着寒颤,在村落遗址上行进着,想要找寻些什么。
一夜过去,林黎颓然地坐在大雪上,周围皑皑一片,除了他,无半个活物。
百年难遇的雪灾,就这样轻易地将过往掩埋。连同村东头他自已家那座茅草屋和卧房的箱子里那件百家被一起,深埋在雪层底下。
就这样独自坐了一会儿。身后突兀地起了一阵风。一把将他掀翻在地。林黎呛了口寒风,匍匐在地,双眼通红地干咳不止。
来人尴尬地站在原地。
在路上,他就听说附近镇水道遭遇了非常严重的雪灾。幸存者恐怕十不存一。他一介仙人,妖界的事他本不该管。
但刚才远远瞧见雪堆里坐了个人,于是便动了恻隐之心。只是刚才一个不慎,用力过猛,本来想看看是不是还剩了一个幸存者,但现在似乎,好心办了坏事。
程弋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有些虚弱的小少年,想说些什么。但对方真的咳急了眼,他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程弋散开精神领域,见方圆百里没有一个活物。便放心从腰间的百宝袋里翻出一颗救命药给他服下。
小少年终于缓过气,这才得空看清把他撞得半死不活的罪魁祸首。
来人着一袭青衣,上面缀满暗纹。普通民众都是着素色麻衣,连德高望众的夫子都只是穿着一身素色棉服。林黎下了定义,眼前的人身份不简单。
再往上看,脸蛋是朗月风清般姣好。林黎从未见过如此别开生面的一张脸。他暗叹,权贵出身果然与普通百姓不一样,还有心思对自已的外表做这许多修饰。一对剑眉下坠着两尾微翘的厉眼。就比如现在,不作表情便有些冷血无情。
同样的,程弋也终于看清了这个小少年。少年有着瘦弱的四肢,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唯独脸蛋非常稚嫩。
还没完全长大便失了倚靠。程弋暗自惋惜。
“抱歉,我来得有些匆忙。刚才给你服下的那颗药叫乾心丹。一颗下去,百病全消。权当作我的赔罪。”
程弋诚心地道歉。
林黎摆了摆手,“无碍。”他对这人没什么好感,因而不愿多说。
偏偏无论他走哪,那个人跟着哪。
林黎索性回过头:“跟了我这么久,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程弋皱了皱眉,想实话实说,但仍然有些防备。所以挑挑拣拣道:“是有件事。大概十年前,这附近有没有出现过外来人口。”
话一出口,林黎面部表情突然有些不受控制,他竭力地维持面部平静。但仍然被细心的程弋察觉到了。
这还是第一个同他讲镇水道曾有过外来户的人。或许他知道当年的实情。林黎有些犹豫。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和当年那家人,”程弋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和当年那家人有亲戚关系。多年不见,我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程弋的心死灰复燃,前些日子,他在东麓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走,问了一路都没有林家人的消息。
现在终于有些眉目,就这么一会儿,他顿觉天地宽。但到底是年轻人,内心总是忍不住偷偷半路开香槟。
林黎陷入了回忆。记忆中那些人死状凄惨,不像天灾,倒更像人祸。当年他也才五岁,小小一个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努力爬行至山道上被路过的村民捡了回去。
妖和仙都是自诞生之日起就有记忆,同时也能进行简单的思考。林黎也不例外。当时的他也只是全凭求生的本能罢了。他不敢赌这是否是一场有预谋的“以绝后患”。
林黎于是选择性地答复:“我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不太清楚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林黎往镇水道走去,他有些焦灼。但偏偏身后还有个不言放弃的跟班。
终于,行过漫长的雪道,眼前依稀可见镇水道的模样。
他走了一天一夜,夫子怕是得吓个半死。
林黎不耐地回过头,道:“站住。”
程弋一脸莫名,仙界从不会有人如此同他说话。不过他还是停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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