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的态度好像突然有点冷淡下来,云摇也分辨不出,是从慕寒渊坐来她身旁时,还是从她坚持要入塔开始。
不过佛门圣地,拉拉扯扯的好像是有些不成体统。
于是云摇刻意慢了慕寒渊两步。
临到竹屋外,云摇想起什么,站在檐下回首问:“妖僧……了无大师,不知情况如何了?”
“寺内僧侣正在助佛子镇压鬼狱,十日之内便可解封神魂,施主不必担心。”
“…哦。”
云摇走下台阶。
身后照来的日影将她的身影长长地投在青石小径间,她望着地上的影子,尤其是影子顶端那根束起青丝的木簪。
红裙少女停了两息,抬手摸了摸木质温润的簪子。
于是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里,红裙女子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竹屋的檐下。
大和尚似乎对她回来这件事并不惊讶,只问:“云施主还有事?”
“妖僧的那个鬼身佛,是非修不可吗?”不等大和尚转回来,云摇抢白,“我也不是要干涉贵寺弟子修持,只是妖僧毕竟是我故人所托,他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将来万一不小心下了黄泉,那都不好跟我师姐交代的。”
大和尚沉默许久,道:“同云施主一样,那是了无的选择。”
“和我一样?”云摇听得莫名其妙,“哪里一样了?”
大和尚长叹了声,转身,正面向云摇:“四百多年前,红尘佛子不肯断尘缘、斩情念。为助佛子皈依佛门,当时的梵天寺住持耗尽毕生修为,为他开了往生目。”
云摇一怔。
她知道妖僧是开了能够看破凡人前世来生的往生目,但并不知道这个时机。
“他不愿皈依,开往生目有什么用……”
云摇一顿,面色微肃:“佛子第一次用往生目,看见了什么?”
大和尚徐声道:“看得是你三师姐,修心。她前世身负血债,罪海滔天,此生该颠沛流离,尝尽七情之苦,最终落得横死之数。本是注定短命,活不过二十年寿数,且因其前世罪孽深重,今世不得赎还、再无来生。”
“——不可能!”云摇沉声,“我师姐为仙域战死两界山,卒年一百二十有余,何来短命……”
话声僵停。
红衣之上,木簪忽颤。
云摇想起来了。
红尘佛子断绝情念、皈依佛门那年,她三师姐修心刚年过十九,是那时候仙域最负盛名的少年仙才。
大和尚像不曾听见,平声静气:“她是本该短命横死。”
“除非,红尘佛子落发为僧,修鬼身佛,百年内穷极魂飞魄散之险。且自修成之日起,他须夜夜以魂身入鬼狱,百鬼噬魂,烈火烹身,超度她所背负的那些血债亡魂。”
“如此,也不过、只续了她百年寿数。”
“云施主。你不是想入轮回塔,强改天命么?——他们,便是你与终焉的前车之鉴。”
人间寒暑任轮回(一)
[……你不是想入轮回塔,强改天命么?]
[他们,便是你与终焉的前车之鉴。]
直到离开的那片竹屋已隐没在身后的山林间,云摇耳边回响着的,仍是大和尚在她走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警言。
“师尊?”
一道清冽低声勾回了云摇的思绪。
她醒神抬眸,对上了慕寒渊的眼,过他眼神示意,云摇这才发现,一道剑讯已经绕着她裙角转了好半天。
云摇指尖一勾,剑讯金光铺展——
她瞥了眼:“是丁筱发来的,大概是山门内的事情。”
一目十行地匆匆扫过,金光在半空中逸散,而云摇的眉心也蹙了起来。
慕寒渊望见,问道:“宗门内出事了?”
“嗯,还是关于你那个小师妹的。”
慕寒渊轻叹:“师尊。”
“好吧,不是你小师妹,关于陈见雪,”云摇有些烦忧地点了点眉心,“丁筱说,由陈见雪引荐,厉无欢已经正式拜入乾门了。月底,陈青木便要行收徒之典,将他收入门下。”
慕寒渊道:“陈见雪先天灵体有失,母亲早逝,掌门因此一直对她心怀愧疚,宠爱有加,向来顺之从之。这种无关原则之事上,是拗不过她的。”
见慕寒渊眉眼间不存分毫意外,甚至说得上云淡风轻,连一丝情绪波澜在他眼底那双深湖似的眸子里都寻不得。
云摇颇为奇异,停下身转向他。
就着竹影沙沙,云摇无声地盯着慕寒渊的神情。
在她眼神下,慕寒渊的神色间终于泛起一丝难得的不自在。
那人微微垂了长睫,银丝莲花冠上的翳影无风自颤:“…师尊在看什么。”
“看你啊,”云摇答得坦荡,“就算你对陈见雪没有男女之情,乾门里喊你师兄的人那么多,你虽未驳过,但至少,陈见雪是这百年来你身边唯一一个走得亲近些的师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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