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伊诺克大概是不愿意在葬礼上看见他的。
谎言总是会被拆穿的,梦总是会醒的。
现在醒来的,又是谁的梦呢?
克拉克无声漂浮在他的身后,目光望向远方,恍惚间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没有回到过去,他在被黑昼力量遮蔽了光芒的天空下,凭借着积攒起来的微小的力量在所有人的配合下给了那个怪物最后一击。
怪物有着和伊诺克·诺恩一模一样的脸,他被重创,躯壳被破坏殆尽。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睛却像是在笑着。
这一幕陡然与数日前在广袤的青翠的草地上发生的一幕重合。
克拉克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头痛。在那段愈发模糊的未来记忆中,他几乎想不起击败了黑昼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想要切断自己的思维自我保护,以免过于汹涌的情绪把他吞没,但他做不到。像是在寻找锚点般,他求助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的黑色棺木上。
伊诺克已经经由木材与泥土的阻隔,与这个世界的所有恶意与敌意隔绝。他安静地睡着了,永不醒来,却将罪孽扔给了依然活在世界上的人们。
……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明明只要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一切就都能解决了——他们已经在想办法了,明明那枚炸弹就要被取出来了!
那一瞬间,他几乎抑制不住地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产生了不满甚至是些许怨恨来。
但很快,这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而挥出去的利刃立刻割伤了他自己。
他有什么资格对托尼不满呢?他不过是做了伪善者们都想做却不愿做的事情而已。在这一整出惨剧里,甚至无人能分辨出主犯与从犯——每个人都是凶手。
可是……
“……不该是这样的。”
他自言自语般说道。
“伊诺克他,上周才预购了一款新出的游戏,这几天应该要到货了。”他继续说道,“他让我去买的,我垫付的钱,还没来得及报销呢。星鸦把我开除了,看来是报销不了了,离职手续也都没有办,交接手续无从谈起,我都没法回星球日报了。伊诺克办公室里的那几株绿植也没人浇水,如果它们需要光的话,我倒是可以在落地窗外飘着举个灯,可如果是要水,我该怎么办呢?我进不去房间,用冰冻呼吸的话,会冻死它们的。星鸦是对的,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助理,很多小事都做不好……”
他嘴上叨叨不停,但明显心不在焉。布鲁斯安静地听着,没有回应。
克拉克也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问道:“其他人呢?”
布鲁斯说道:“我联系不上他们。托尼的所有通讯渠道都关闭了,迪克和杰森拒接我的电话。”
他想,这大概就是年轻人?他们是越来越不懂年轻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了。说起来,伊诺克好像也没有比他们大几岁吧,甚至可能比迪克要年轻一些,他或许更能理解他们在想些什么吧。
一边这么想着,他的呼吸一边放缓了,仿佛一个遭受着剧烈疼痛的病人正努力调整呼吸。
……
“先生,您已经七十一小时没有睡眠了。缺乏睡眠会导致严重的激素失调和免疫能力下降,加重焦虑……”
托尼躺在一堆机械的残骸中,翻阅着手中刚洗出来的照片。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伊诺克不死,睡不着的是他;伊诺克死了,睡不着的还是他。于是他干脆打断了人工智能,说道:“只有这些了吗?”
“不仅如此,睡眠不足还有其他不良影……”
“我是说照片。”
“是的。”人工智能说道,“您与诺恩先生的合照都在这里了。”
“……不。不对。”托尼将手中的照片全都扔在了废纸篓里面,“不是这些,这些是……”
是假的。但那个单词在他喉咙里卡了很久,却始终说不出来。
“总不可能一张照片都没有吧,我记得那天我们明明拍了一张,就在哥谭郊外那个宅子里面。”他语气急促,甚至可以说是焦躁,“我们一起过圣诞的,记得吗?大家都挺开心的,是谁提议要一起拍照片来着,我们明明——”
人工智能陷入沉默,它意识到这似乎是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尽管它的程序并不一定真的理解了原因。
托尼的声音也渐渐微弱了,最终他也陷入了沉默。
“我们没有拍。”他说道,“没拍。”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像是在哭的笑容来,说话的语气中也带了些怪异的扭曲的笑意,像是在讲一个可怕的笑话。
“你敢相信吗?一对关系相当不错的叔侄,居然连一张合照都没有?就只有这些——”
他弯下腰,从废纸篓里面捡起刚被扔进去的照片。
“就只有这些一文不值的一秒钟可以做一千张一百万张的假货?”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的沉默。
半晌后,他重新跌坐回了那一堆残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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