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来,伸手接过他怀中的女婴。娇小的孩子在他健硕的手掌之中更显得幼小无助,但柔软的小身躯却十分温暖,任崝嵘立即便意识到,这是安齐的体温。他把女儿抱近一些,想要仔细端详她的面容,眼前却模糊得让他什么也看不清,他使劲眨眼,滚滚热泪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是的,他还没有失去全部,也还有人可以去爱。
任崝嵘身上的戾气和怨气,就此消散。在他身上,只余下对孩子无穷的爱,和对爱人无尽的思念。
“呃……”邓子追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身体随即下滑,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他的双手已血肉模糊,甚至无法以手掌支起身体,只能依靠手肘来撑着翻了半个身,腰侧的伤势仍在淌着鲜血。
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扭头瞅着身后的纪千秋。阵法还在发挥着作用,满面泪痕的纪千秋仍被困在其中,跪坐在地上,哀伤地回看着他。
“不要做……”纪千秋读着邓子追的口型,几乎听不见他发出的任何声音,“什么也,不要做了……”他知道邓子追的意思,咬紧牙关,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刻,光球消散在了空气之中。两人之间没有了实体的阻隔,纪千秋颓然坐着,看着邓子追侧躺在血泊之中。
邓子追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纪千秋却只是坐在原地,泪珠再次从他紧绷的面颊上落下。
“我恨你。”纪千秋的双唇颤抖着。
“千秋,不是我给你取的,字……呃……”邓子追说出每一个字时,伤口都被牵动出锥心的痛楚,他却扯起嘴角,“你以前,不愿意别人这么喊的……怎么现在……”
纪千秋摇着头,双手揪紧衣角,用尽全力去抵抗心中席卷一切的悔恨和悲痛,泪水却越流越多,“我恨你,我恨你!”
邓子追听明白了,不再说话,只是轻微呻吟着,强迫自己最后一次举起手臂,伸向了纪千秋。
纪千秋朝前爬去,握住了他那只手,然后悲伤地闭上双眼。
白骨与鲜血交缠着,滴落在地上,模糊了阴阳相隔的界线。
纪千秋全身轻微颤动起来,终于,他按捺不住如海啸袭来的强烈情绪,发出一声如百兽齐鸣、狂风呼啸一般的尖叫,世间最浓厚最深沉的怨气从他体内倾泻而出,像一道漆黑的瀑布一般,冲向他面前的邓子追。邓子追微笑地看着一切,任由这一阵怨气包围自己,随后,他额前的标志散发出柔和却持续不断的白光,冲破了黑雾,如阳光穿透乌云一样,将所有怨气给吸纳、净化。
天地间第一只怨灵的恨意,持续近千年的怨与怒,就此飘散,化作烟尘,不复存在。
那本就是爱。
辛念菩萨取走了寄世怀心中所有与爱有关的记忆,最初是因为见这爱情难得汹涌,动了几分羡意,不舍得让他的爱也从世间消失,才会想等他怨气消解后,再把珍贵而美好的东西还给他。但那爱越浓,痛越浓,怨也就越浓,他们没有料到,寄世怀竟然一直执着了下去。
如果不是爱得那么深,他大概早就放下了。
当纪千秋再睁开眼时,他的双眼已褪去腥红,明亮如初,而邓子追的天眼处黯淡了下去,标志不再亮起。
纪千秋将邓子追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含泪低头吻他额角。
海一健提着邓子追的剑和自己的铁索,沉重地走近两人:“凳子,这是我的工作,他不可能就这样……”
邓子追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明白,然后在纪千秋的帮助下,勉强握起了长剑。
他问着只有纪千秋一个人能听见的话:“原谅我……?”
纪千秋凝视着他的双眼,将他眸中所有情绪都看在眼内,“……我恨你。”
邓子追笑了起来,不再犹豫,果断使长剑贯穿了自己的身体。
纪千秋深深地吻他,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与他同频——
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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