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的命运,他向来没有反抗的能力。
意识最后归于黑暗的时候,人偶的脑袋里慢慢地淌过一个念头。
如果,她再晕倒到草丛里——
如今的自己,恐怕没有力气再将她背回来,也没有能力为她拔出入骨的长钉了。
唯一的价值也失去了,倘若有一天再见面,他一定没办法再做她的朋友了吧?
胸腔里,有一种沉郁的情绪慢慢地涌了上来。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难过。
空气里彻底安静下来。
人偶不需要呼吸。
是以在人偶不刻意控制的时候,空气里只有一片安静。
——他会流泪,但是他不会呼吸。
所以你瞧,无论神明多么处心积虑想要追求永恒,最终得到的也不过是失望罢了。
但高高在上的神明目光并未因此动摇,或许是她早已经意料到自己的失败。
她最后一次打量自己的造物,然后毫不犹豫地转开目光。
“就这样将他送到借景之馆去?这孩子——瞧着还怪可怜的。”
雷神的身后,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
来者语气慵懒,却走到昏睡的人偶身边,俯下身,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
她的目光里似有些微的怜悯。
见雷神没有说话,狐狸宫司弯了弯眼,接着笑道。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数日前,稻妻城外,连你也被惊动的那场暴雨——”
她缓缓起身,转头看向雷神,眼底露出一抹藏得极深的狡黠。
“这孩子身上,沾染了一点‘她’的气息,瞧着很是亲厚呢——你说,如果你将借景之馆的信息泄露出去,她会不会找过来?”
“到时候——”到时候,想要做些什么,得到什么有趣的消息,就再容易不过了。
但雷神突然打断了她。
“先前,你曾感知到她即将离开稻妻。便不必做没有用处的事情,且由她走吧。”
“只要她离开稻妻,便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和永恒无关的事情,雷神并不想多费心力,又或许是,她对自己的造物仍有一丝最后的怜悯,不愿意利用他做一些污秽的事情。
神明转身离开了,但八重神子却仍然留在原地,幽幽地叹了口气。
“要是当真离开还好说——只怕,你们二人还会碰上面,到时候可是真正地叫人头疼——”
已经能看到这样的未来了。她想。
追求无尽永恒的神明,和那位连气息里都透着反抗和不屈,连星辰都为之动摇的神秘来客,倘若见上一面,处理不好,或许都会成为整个稻妻的灾难吧?
如果能有某种生物或者是人类借助力量攀上云端俯瞰脚下,便会惊讶地发现这样一幕。
无边无际的海洋上,平静被瞬间打破。
便如同当初雷神一刀斩出无想刃狭间,岩神投下长枪落成孤云阁,从天空望下去,一道笔直的冰霜之影以惊人的速度冲破海面。
海面瞬间被一分为二,沿途巨浪滔天,发出震耳的轰鸣。
人偶做了一个梦。
这是他第一次做梦,此前他甚至连睡眠都不曾拥有过。
不妨说一个小秘密吧。
之前那个深夜里,自己的“母亲”和两个陌生人站在他的床边,人偶都是知情的。
他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后面从丛林里捡到闻音的时候,人偶也认出了她就是之前站在自己床边的陌生人,只是人偶在想——万一呢,万一呢,万一她可以成为我的朋友呢?
人偶太想要一个朋友了。因此他可以放下警惕,放下一身尖刺,用最柔软的的自己去面对她。
人偶只是想要一个朋友,人偶并不是刻意伪装自己的坏孩子。
他紧紧地抱住自己,眼底似带着一丝泪,痛苦的压抑的哭腔全藏在心底。
现在梦醒了,他的朋友回到了她自己的生活里,只将人偶留在黝黑的深夜。
总是会想起。
总是会想起——
想起她并不算温柔的微笑,在清晨的微风里美好到仿佛幻影;想起她在雨中为自己凝出小小的冰屋,幻出一地的冰花,像是那些不情不愿地哄孩子的大人,眼底却带着温和的笑意;想起她总是烤糊的堇瓜,和纠正自己鬼兜虫不是堇瓜时有点无奈的样子。
人偶怎么能忘记她呢?
那是他作为不被期许之物诞生的一生里,第一个能够称之为“朋友”的人啊。
“请不要让我忘记——”他的声音模糊而带着细小的哭腔。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会被神明回收或者销毁,亦或是彻底地清除。
他不知道。
黑暗里,他一遍遍重复。
请不要让我忘记。
不要忘记。
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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