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师兄总说那些是闲书,颇为无趣,但他也瞅见秦纨偷偷夹带小册子回屋去瞧, 第二日必定眼下漆黑。
大师兄生得白净, 实在不算是个好事, 凡是情绪, 或是有事发生, 均是写在脸上, 全然藏不住心事。
不过, 他看到陆七野心勃勃。
沈入忘反倒是没有了什么心思。
只是竖起耳朵,在一旁,听着他说龙池相关的消息。
陆七演讲是把好手, 倒是惹得众人群情激奋, 可说了再多,都不在点子上, 沈入忘不由得打个哈欠。
有完没完啊。
夏日的午后, 分外炎热,他看了一眼耷拉着叶子的绿树,随手搭在树枝上,而后看着他高高弹起, 就像是儿时一般没什么更改。
他本是个没了雄心壮志的人, 少时还有血海深仇, 只是秦纨与师父日夜朝着他念经, 告诉他需得清静无为。
久而久之,他心头那股子暴戾之气当真没了踪迹,只余下游戏人间的悸动犹有三分。
之前秦纨的失而复得,他并没有什么感觉,生死之间,他不能大笑出声,也不能觉得热切,因为若是他略微痴迷,贪恋两人独处的光景,那么想必剩下的只有春花秋月,与一具朽骨。只是如今安静下来。周围剩下的却都是陌路。
陆七正与其余人吵闹。
他不知道为何,却觉得心口空落落的一块,而微微合眼,浮现在他面前的是那个毅然决然冲天而起的身影。
第一次他拼着油尽灯枯,将自己送到黑庙,却不幸被人捉走,孤魂野鬼无有归所。平头百姓家中有人过世,逢年过节尚有祭拜一地,哪怕枯骨外露也有坟茔。
他却此去一无所有,无所依凭。
第二次,他拼着与敌偕亡,与龙魂征战不休,最后如何,沈入忘不知,他也不会说,他见到的不过是身负重伤,连法力都提不上来一口,只能借尸还魂的秦纨。
哪怕他穿什么衣衫都还挺好看的。
但到底凄凉寸骨,不余别温。
第三次,他悍然与成百上千的上清宫门人为敌,只是为了掩护着他离去。当然他这位小师弟同样毫不留情面地给他盖棺定论,也无流连地跑出了留仙岛。
他人谓我如珍宝,我侍他人瓦上霜。
回首十多年的时光,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比比皆是,俯仰之间,犹如宝石,随手可以捡个满怀。
他抱着这些珍藏,亦步亦趋,只是不知何时,有多少小石子落在地上,滴溜溜地向前滚动,最终无了踪迹。犹如海水冲刷沙滩,贝壳卷入湖底。
师兄弟呐。
他不由得摇了摇头,所谓的仁至义尽,不过如此。
不过,若不是如此,也算不坏。
他平心静气地想了想,往日里他一旦有了这么个可怕的想法,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立马把自己打晕过去,可到了如今,他头一回觉得这也不算一件多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自欺,欺人。
他往日总爱拿这个词去讽刺秦纨,还得说一句沽名钓誉,方才罢休,可如今一切印在他的身上反倒是更为熨帖。
像是这两个词都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这些事情,虽然有那么点羞耻,但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小时候还光着屁股睡一张床。
大概还是可以接受的吧。
云中郡的夏风,带着丝丝来自中州以南名为苍茫海的咸湿气息,吹在沈入忘的身上,有那么些许发烫。
他记得山洞里,那个颇为轻佻的目光,也记得那束目光扫过他的皮肉之时,便是这般的模样。做了鬼也不老实,以后好好修个鬼仙,有个出息,也不枉是生死一场。据说鬼仙不畏惧阳光,到时候,便勉为其难,与他悠游四海好了。
那时候他不是说过,留仙岛是小蓬莱,在苍茫海的深处,还有海外三神山,蓬莱,瀛洲与方丈。那是神仙居所,琼花玉草,美不胜收。
他也说过,自中州起始,向北是极夜雪山,连绵万里,银装素裹。小道士平生只见过一回雪,想来还想见见这等斑斓。
他还说……
他去过那么多地方,也听说过那么多桥段,还有什么地方不曾去过?
既然如此,这辈子倒是要让他多带着自己走上一走,走到生命尽头,也不算过分了去。
这样的话,喊他一声“义父”好像也不算很亏了。
他自言自语地差点说出些什么,赶忙捂住了嘴,好在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在他身边的少年陆七身上,他虽是有些走神,但也没有什么关碍。
此时众首领已是走到了沈入忘的跟前,他知情识趣地让出了位置,小心翼翼地藏身在了人群之中。
陆七倒也没有太过在于他,见得他懂事,拉开了凳子邀请几位头目坐下,而后笑着说:“诸位,我所说的事情千真万确,若是有半句虚言,我陆七愿遭天打雷劈。”
沈入忘翻着白眼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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