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你是怎么来到桃源镇的?”我忽然想起,五十多年前在剑仙城时,重英告诉我,吴老夫子已被他寻了个藉口正法。不知这吴老夫子的丫头,却又经历了怎样的命运起伏,最终来到这桃源镇上。
墨染听我问起,波澜不惊地道:“那自然是拜重英殿下所赐——”
玉痕道:“你该说是拜那妖族公主所赐才对,重英殿下自从娶了妖族公主之后,对那妖女言听计从,这才致使吴府有了反诗之祸。”
墨染扫了玉痕一眼,带着一丝轻视道:“你知道什么……我家先生说,殿下只是借妖族公主之手,做一些他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罢了。我家先生对王室的虚伪看得清清楚楚,可笑你们这些侍候了殿下近十年的人,反倒被他欺哄看不清楚。”
玉痕不服气地道:“你喜欢你家先生,自然他说什么都是对的。我看他才虚伪透顶。”
我凌乱地听着二人的争论,此时不由讶然道:“墨染,你……你喜欢那个……那个……”我想说那个老态龙钟的吴老夫子。转念一想,墨染与玉痕此时亦是两鬓斑白,说出来未免叫她们难过,是以硬生生住了口。
墨染却已明白我话中之意,停了跟玉痕的争论,笑道:“雪颜姑娘,你道我其时年华正好,为何会喜欢我家先生那样的耄耋老人么?”
我点头道:“不错,拂香因不肯与他在一起,偷偷逃了出去,纵然在外身无分文,亦不肯回去。你与拂香一般年纪,却怎地会喜欢于他?他若知晓你喜欢他,当日舍拂香而娶你,岂不少了一桩闲事?”
墨染道:“姑娘,你错看了我家先生——你们都错看了我家先生。我六岁被先生收养,悉心教导,待之如亲生女儿。可我毕竟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当我十四五岁初知男女情事时,我就希望能够嫁给先生。先生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只是性情狂傲,致使王室不肯重用,只委他以虚名,叫他在无聊之中消尽华年。”
我蹙了蹙眉头。是这样的吗?
墨染继续道:“可是我懂得先生的才华,也懂得先生的怀才不遇,更敬佩先生念念不忘国计民生的情怀……能够嫁给先生这样的人,纵是红颜伴白发,我亦无怨无悔。”
“可是先生他不肯娶我。为了叫王室以为他留恋花丛,诗酒风流,不念国事。他宁可娶一个外面买来的、萍水相逢的丫头,也不肯娶我。我曾哭着问他为什么?他说既然陪伴不了我的余生,便不能害了我。”
我心中微震,凝眉听墨染接着道:“我对拂香既羡又妒,没想到她竟逃了出去,我心里真是万分高兴。即便不能嫁给先生,我也不希望先生的身边有其他的女子。拂香逃掉之后,我家先生原本并不在意,但他却故意装作很在意的样子,到龙华别院闹了一场。一来为着不让重英殿下好过,二来也叫王室只当他是个老色鬼罢了。”
“然而无论先生如何演戏,终还是难逃王室之手。重英殿下大婚之际,他将家中财富一半散与其他下人,一半尽数交于我和侍砚,叫侍砚带着我离开剑仙城,走得越远越好。”
“先生说,殿下大婚之后,必将对他下手。他知道自己早晚逃不过如此下场,是以一直对我视如亲生女儿,却不肯收我为义女。怕的便是这一天到来时连累于我。”
“我与侍砚劝先生与我们一同远走高飞,先生却道,自己已是风烛残年,经不得旅途风霜,与其死在路上,倒不如死于王室之手,好叫书生后人知晓王室的手段。”
“先生性情倔强,任凭我们如何劝说,他只是不肯听。我们延宕数日,终于无奈含泪别了先生。刚刚离开剑仙城,便听得先生因题写反诗被毒酒赐死。”
“我与侍砚念先生之恩,偷偷回去安葬了先生。哪知离城时被军士捉住,投入狱中,并以先生同党之名欲处以死刑。我们用所有钱财买通一名狱卒,叫他想方设法通知了拂香。拂香向重英殿下求情,我俩方才脱得性命。”
“为怕王室反覆无常,我们万里迢迢来到了这桃源镇,不想竟在此遇上竹影、玉痕。想竹影玉痕服侍重英殿下近十年,也能被他轻易打发,可见王室之人果真无情。”
听罢墨染之言,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难道我果真看错了吴老夫子么?从一见他便不喜欢他,因拂香之事对他越加厌恶。听重英说将他正法之后,我虽无大快人心之感,也并不觉得难过,只觉得他是纠由自取。
而墨染一席话,让我明白了自己眼睛的局限。原来,那些清清楚楚看到的一切,并非是完全的真相。至少,不是全部的真相。在貌似真相的背后,可能还隐藏着另一种真想。换个不同的角度,人与人看到的真相可能会大相迳庭。
而倘若我早知了这些,倘若我劝说重英不必与他计较,他的命运会不会有另外一种结局呢?
沉思之中,忽听花林外传来两声呼唤:“奶奶——”“奶奶——”
一个是浑厚的男子声音,一个是清脆的女子声音。听得这两声呼唤,玉痕和墨染眼中下意识的溢满笑意,抬脚向外走去。
我心中正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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