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赒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做到精怪鬼妖在自己面前飘过都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此事并不容易:采药时忽然发现一只眼珠在草丛中一蹦一跳,黑色的眸子还骨碌碌转动着;又或者感到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半张惨绿的脸贴了上来;又或者在出夜诊时,有头面容模糊、浑身黑乎乎,像狗又像牛的“东西”,流着涎水,猛地窜出扑向自己——如此种种,蓦地受惊,让人一下失控,难以维持平静,也难以伪装成没见到“它们”。
最初的惊慌过去后,余赒渐渐适应了妖鬼精怪的存在。只要不是攻击他、对他不怀好意,他都当“它们”不存在,自己如常地采药行医吃饭睡觉。
然而,有件事情,他自己并未留意,母亲和妻子却有所察觉。纵然察觉他有不妥,她俩又不能肯定,因此绝口不提。
直到余赒三十八岁那年,很多事才一下被戳穿捅破。
那一年,余母患病去世。
临终前,她握住儿子的手,声音暗哑,含糊不清道:“别怨你爹。”
余赒看着母亲双鬓斑白,风霜满脸,弥留之际还在为父亲辩解,只觉心酸。他伸手抚摸母亲的额头,没及答话,母亲又道:“胡大夫资助给我母子俩的钱,其实大多都是你爹的。”
余赒僵住了。
“还有。。。。。。”母亲忽地急促地喘气,喃喃地说着甚么。
余赒附耳上前,才听清她所说:“娘对不起你。你。。。。。。并非。。。。。。”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睁着眼,直直地看着儿子,眼里全是歉意。
——对不起我?母亲为何如此说?这么些年母子俩相依为命,母亲没有对不起我。
除非。。。。。。
余赒忽地明了,感觉血都一下冻住凝固:我,并非父亲亲生儿子!
他通晓人事后,也曾隐约猜到,自己也许并非父亲亲生,否则无法解释母亲后来为何一直没有孩子。
只是他不愿相信母亲在外偷人诞下自己。他绝不容许别人诋毁母亲一丝一毫,自己也早将这个不敬想法抛诸脑后。
然而,得知真相的他只独咽痛苦。
所以父亲才嫌弃我,赶我出家。
所以母亲才觉得亏欠了我。
他摇摇头,忽觉手腕一紧。他再一看,只见母亲神色悲伤,费力地张了张口,还想说甚么。
那一刻,他恍惚了,脑里空白一片。待反应过来,母亲已没了呼吸和脉搏。
他和妻子一起料理母亲后事。
头七过后,夫妻二人在一起吃饭。他还未摆脱丧母之痛,吃饭如同完成一项任务,扒拉着咀嚼着,尝不出任何味道。
他没有说话。妻子也沉默不语。
好不容易吃完,妻子放下碗筷,道:“余郎,我想问你一些事。”
“说。”
妻子暗暗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道:“你为什么不会老?”
刺耳之声呼啸而过,击中胸膛。如同白瓦有痕,咔咔开裂着,将要崩裂成碎片。他看着妻子,一时并不出声。
“两三年前我和婆婆就奇怪着,却不敢确定。”妻子苦笑道:“十八年了。我嫁给余郎有十八年,已老了许多,不复当年;余郎相貌却一直没变,一直都是成亲时二十岁的模样。”
余赒手握成拳又松开:“我没留意容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老。”
他说的是实话。男人不会天天照镜子照个没完没了,何况他又是毫不在乎容貌的人,妻子也知道,今日却执意弄清楚:“余郎,不是我不相信,你却欠我一个解释。”
“我已说清楚。”
“除了你容貌不变,还有为何我俩一直没有孩子?”
余赒不明她为何连连追问,紧咬不放,眼下他根本无心思安抚妻子,心烦急躁,不悦责道:“你是在怀疑指责我?”
妻子一下噤声,低头搓着手,偷偷看着他脸色,好一会儿后才小心翼翼地陪不是:“抱歉,我不该在此时跟余郎提这些话。”
余赒见她如此,方觉自己语气重了。纵然心情仍未平复,他还是放缓脸色,握住她的手,直视着她,缓缓道:“容儿,家里就只剩我俩了。”
——我虽失去至亲,所幸还有你在身旁。
夫妻多年,他俩心意相通;有些话他并不直言,但他知道她懂。
四目相交间,妻子似已明了,却侧过头去,低低应了声:“嗯。”
没过多久,余赒带着妻子离开杏林村。
一来是他想离开这伤心之地,二来他也听到不少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
议论自己容貌不老倒罢了;最让他难堪的,说他并非人类,所以克死了母亲。
出生于端午、相貌出众、医术精湛,都成了佐证;余赒此人,在窃窃私语蜚短流长间,越传越邪,越说越难听。
他终于领教到人言可畏。于是带着妻子避入山林,离群而居。
接下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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