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答答,凄紧得很。
屋中没点灯,一片黑暗,一丝风从窗缝吹进来,吹得人浑身发冷,模模糊糊听去,竟有些肖似人临死前发出的嘶哑喘息。
像刘鲲死于自在莺下的尖叫。
陆瞳仰面躺着,盯着头顶帐子。
刘鲲中了自在莺,中了自在莺之毒的人,几个时辰后毒发,会觉咽喉处痛痒难当,宛如万蚁在喉间蠕动啃噬。
这毒并非不能解,甚至于,一夜之后毒性自然消失。然而能中此毒之人,大多难活。只因痛苦至深处,中毒者心神癫狂,会有求死之念。
所以中了自在莺之毒的人,大多不是死于毒性,而是死于自戕。
她在给刘鲲的信纸上抹了自在莺,又在信中按着毒发时辰约定与刘鲲见面。最后刘鲲毒发难忍,刺穿喉咙,死在她面前。
一切天衣无缝。
想到刘鲲死前的抓挠,陆瞳不由伸手覆住颈间,仿佛觉得自己喉间也多了一丝痒意,。
她也曾领教过自在莺的厉害。
那时候落梅峰是初春三月,韶光遍染,漫山都是黄莺脆鸣。芸娘的芙蓉色对襟纱衣被晚霞染成鲜红,满头乌发梳成一个抛家髻,正坐在小屋前制药。
她那日心情很好,边制药,边将材方一一说与陆瞳听。陆瞳坐在凳子上,一边摘理草药,一边将材方暗暗记在心里。
末了,芸娘把做好的药倒进一只白瓷碗里,递到陆瞳跟前。
新药初制好,总要人试药。陆瞳喝完新药,把瓷碗洗净,等待不知何时会到来的药效发作。
平日这个时候,芸娘早已离开,她惯来没什么耐心,只会等药效来临时再走到她身侧观察记录。今日却破天荒的多待了一会儿。
“我前几日下山,听到了一件趣事。”她突然开口。
陆瞳没说话,安静盯着地上的蚁群。
芸娘笑吟吟看了一眼陆瞳,继续说道:“说是山下有一花楼,有位歌妓嗓音生得很好,赛过百灵黄莺,鸨母给她取名‘自在莺’。”
“这莺姐出了名,王孙公子便争相沾云,终于惹来同行妒忌,于是有人在她茶水中下毒,毒烂了她嗓子。”
“莺姐再也出不了声,往日捧着她的醉客便不来点牌,鸨母苛待,丫鬟相轻,莺姐心灰意冷之下,索性一根绳子吊死在房中。”
她说完,深深叹息一声:“真是可怜。”
不过虽叹息着,神情却是与语气截然不同的愉悦,一双美眸闪着异样光彩。
陆瞳依然沉默。
芸娘道:“我初听这故事甚是动人,名字也极美,所以以此为故,做了一味新药。这新药服下,初始并无异常,到后来,会觉咽喉痒痛难当。”
她看一眼陆瞳僵硬的神色,“扑哧”一笑。
“别紧张呀小十七,这药只是嗓子难受些,死不了人。就算服下,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我只是想知道……”
芸娘纤细的指尖拂过陆瞳发顶,语气带着天真的好奇:“你究竟熬不熬得过去?”
她笑着,抱着银罐离开了草屋。待她走后,陆瞳连滚带爬跑进了屋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两根拳头粗的麻绳。
她知道芸娘从不说谎,每次的“轻描淡写”,最后会是多么“痛苦难当”。她既然用了“熬”字,就说明“自在莺”的痒痛,绝不可能只是一点点。
晚霞一寸寸沉没下去,山头渐渐升起银白的月亮。芸娘没有回来,陆瞳一个人蜷缩在漆黑草屋里,把自己的手臂用麻绳捆在榻前的柱子头。
单手绑死结的办法是小时候陆谦教她的。那时候两兄妹玩闹,比赛谁能将另一个人手上的死结解开。
无论她系得再紧,陆谦总能轻易而举从其中挣脱开来。陆瞳输得多了,干脆更换游戏规则,让大家自己捆自己。
陆谦一面说她霸道,一面陪她胡闹。末了,少年叉腰笑骂:“这游戏普天之下只有你会玩了,谁会没事拿绳子自己绑自己?又不能救命。”
未曾想一语成谶。
月亮升至山头最高处时,自在莺的药效发作了。
咽喉处的痒痛无法用任何一种语言形容,她两只手被自己捆得死紧,无法从绳索的桎梏中挣脱出来。一面庆幸又一面痛恨,屈着的指尖嵌进掌心,妄图以痛苦来抵抗喉间的折磨。
她难受得在地上蜷成一团,绑着的手腕被麻绳勒成紫红,两只眼睛红得充血,最痛苦的时候,想着有人能塞给她一把刀也好,这般难受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然而理智又告诉她不能这般想,唯有活下去才有机会下山,爹娘兄姊还在家中等着她,她不能……不能白白死在这里。
于是她咬牙,想着白日里书上写的,断断续续地背。
“宠辱不惊,肝木自宁……动静以敬,心火自定……饮食有节,脾土不泄……调息寡言,肺金自全……怡神寡欲,肾水自足……”
春夜少女读书声,总是风花雪月。
只有烧尽的残烛听到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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