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银戒看起来很旧,用材也很普通,或许连一两银子都卖不掉。
他没在意陆瞳的嫌弃,笑了笑:“这是个信物,今后你要是去盛京,拿这个来找我,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陆瞳一愣:“你是盛京人?”
盛京离苏南远隔千里,他竟是盛京人?
“不是告诉过你,我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他不以为然开口,“你拿这个到盛京城南清河街的遇仙楼来找我。我请你吃遇仙楼的糖葫芦。”
陆瞳把那枚银戒握在掌心里,银戒带了他的体温,温温热热的,她把银戒放进医箱,低声道:“等你能活着回到盛京再说吧。”
她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然而满身是伤躲在刑场死人堆中,本身就昭示了他处境的危险。
他能在苏南风雪夜的破庙中度过一夜,不代表能度过第二夜,有的人活在这世上,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艰难。
黑衣人没说话,看向窗外。
荒原寒雪纷飞,北风重压林梢,漫漫碎琼里,兽禽奔蹄迹灭。
唯有破庙孤灯零乱。
良久,他收回目光,抬手拨弄了一下油灯里的灯芯。
银灯荧荧,于空寂破庙中开花结蕊,吐焰生光,像一团小小的燃着的花团。
他道:“我不是说了吗,灯花笑而百事喜,你我将来运气不错。”
陆瞳怔了怔。
他转头,看着陆瞳微微笑了笑。
“不然,今夜也就不会在这里遇见你了。”
灯花故梦
飞雪绵绵,如乱花剪玉,飘朵不匀。
窗前橘灯全被北风吹灭,夜阑更深小院中,积雪寸寸堆满梅树枝头。
在这一片沉寂漆黑里,一只手从旁伸过,火折子点燃新的灯盏。
有人点燃了灯,照亮了多年后的夜。
银灯里暖色光焰顷刻明亮起来,将方才团团浓重夜雾驱逐,窗前屋中一切渐渐清晰,坐在对面的年轻人被灯色吸引,凝眸看来,那一点暖色落在他身上,分明寒冬腊月,却因银台灿灿,竟生出几分春意。
陆瞳怔怔看着裴云暎。
他在那里。
他就坐在自己面前,眉眼含笑,自在轻松,一瞬间,与多年前苏南城破庙中那个拨弄灯花、风雪中于刑场中陡然出现的影子,慢慢重叠了。
他是……那个人。
陆瞳一瞬间明白过来。
他是在那场大雪中,自己遇到的那个黑衣人。
刚点燃的灯盏灯芯明明暗暗,裴云暎低头,饮了口面前茶,并未察觉到陆瞳神情的异样。
陆瞳却觉得有些恍惚。
她记得那场苏南城的大雪。
那一日,她被迫救了一个身份成谜的陌生人,第一次作为“大夫”,第一次给人缝伤。那天是大寒日,苏南城很冷很冷,后来她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
破庙中没了黑衣人的影子,供桌上的灯油已燃尽,她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条破毯子,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陈旧银戒。
她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医箱走出去,推开庙门,门外艳阳高照,大雪已经停了。
她没再见过黑衣人。
像苏南城那场转瞬即逝的大雪,梦醒之后,杳无痕迹。若非那枚银戒,她会以为一切不过是当初自己在破庙中,那尊泥塑神像下做了一场奇丽惊险的旧梦。一切恍恍惚惚,浑浑噩噩,偏偏在今日,在同样这样一个冷寂雪夜,旧梦重新驻足。
绵绵飞雪如飘飞春花,含情掠过窗影,旧的灯花冷烬成灰,新的银缸长吐红焰,过去与现在,时光奇异缠绵,将多年前与多年后都揉进那一抹灼灼灯影。
其实,也不是多年,只是四五年罢了。
陆瞳盯着对面的人。
为什么没能认出来呢?
他的声音,他调笑的语气,明亮漆黑的眼神,其实仔细看去,和当年十分相似。
但好似又有微妙不同,他的银刀,隐藏在温和外表下的凶戾,眸中偶尔掠过的凛冽,似乎和当年破庙中又有差别。
何况,他也没认出她来。
当年一场不算愉悦的萍水相逢并未被她放在心上,偶然在同一个屋檐下躲避风雪的过客,不过短暂停留就要各自上路。
如果不是为了复仇,她根本不会来盛京,多年前那场相遇早已被她抛之脑后。人海茫茫,谁会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重逢。
裴云暎抬眸,正对上陆瞳盯着他的目光。
他怔了怔,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有些莫名地开口:“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只是在想,”陆瞳移开目光:“她这样报复你,你居然没生气。”
“只是个小姑娘,又是我救命恩人,如果生气,岂不是恩将仇报?”
裴云暎单手托腮,望着面前的茶盏:“同是天涯沦落人嘛。”
同是天涯沦落人?
陆瞳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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