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常进催促,陆曈收回目光,抱着包袱和信,只短促地与几人告别,匆匆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一段,陆曈想了想,掀开车帘,回头望去。
高楼已远,日照城墙,金阳下,已没了那道绯色影子。
他已经离开了。
……
城楼下,风清野旷。
萧逐风问身侧人:“特意让他们多送一趟,意义何在?”
一大早去西街将人接来,只为送行,实在令人无言。
“牵绊。”
裴云暎道:“有牵绊,人就会想活。”
“那你怎么不去告别?你还不够格成为她的牵绊?”
裴云暎一哂,没理会他,径自往前去了。
值守一夜,他打算回府换件衣裳,刚到门口,就见裴云姝从隔壁大门里出来。
见了他,裴云姝面色一喜。
“阿暎,你回来得正好,我刚才听人说,陆大夫去苏南救疫了,这是真的吗?怎么先前一点消息也没有。不是说,救疫都是老医官,她一个年轻姑娘,才进医官院不到一年,去苏南岂不是很危险?”
裴云暎进屋,裴云姝追在他身后:“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裴云暎卸下腰刀,松了松衣领,深吸了口气,对她道:“姐姐,是陆曈自己要去的。”
“可是……”
“你我都不能替她选择。”
他强势一回,裴云姝愣了一下。
“我只是担心……”瞥见青年眼神,她又沉默下来。
屋中安静一刻。
一阵风吹来,院中倏然传来细碎铃声,轻盈鲜脆。
裴云姝疑惑,循声看去,不由一怔。
裴云暎府邸院子里,向来空空落落,以至段小宴常打趣说是练剑练刀好去处。
然而眼下花圃里,竟不知何时种上大片大片木槿。
木槿已开花,若白霜,若红霞,种在花园里,秋光浓艳。
疏枝密叶里,又点缀细细红丝,其中缀满金铃,系于花梢之上。随风动,金铃清脆作响。
裴云姝呆住:“花上金铃?”
书上记载,曾有王室“好声乐,风流蕴藉,诸王弗如也。至春时,于后园中纫红丝为绳,密缀金铃,系于花梢之上,每有鸟鹊翔集,则令园吏掣铃索以惊之。盖惜花之故也。诸宫皆效之”。
裴云暎从来不喜花木,府上肃杀简致,裴云姝不知他何时竟效仿前人做“护花铃”。
明明上次七夕时,这里还一片荒芜。
可做“护花铃”,是为“惜花人”。
他何时怜惜起花草?
“怎么突然喜欢上木槿了?”她不解。
“不好吗?”
他淡淡吟道:“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语调轻慢,似踏青湖边归来情动少年,字字动人。
裴云姝茫然一瞬,看着眼前一片融融花木,下意识开口:“可木槿是野花,何以用得着护花铃?一朝一夕,花就败了,只享一日灿烂。何不种些牡丹月季?木槿并不会为你长相开放。”
裴云暎低头笑了一下。
“自然要护。”
他看着眼前木槿:“风会吹她,雨会打她,暑日严酷,雪日寒冻。鸟雀啄食,还有园外摘花人。”
“我欣赏所爱之花,当然要护。我愿做一辈子护花人,是不是为我开放不重要,只要花开得好,做一辈子护花人又何妨?”
他声音平淡,却如重鼓闷锤,令裴云姝大吃一惊,恍然明白什么,朝裴云暎看去。
花光绮霞里,绚晓秋光照亮青年英俊眉眼,那片艳繁落在他眼中,裴云暎看着,平静开口。
“我想守着她。”
“但她拒绝我保护。”
他道:“她不需要我保护。”
宫中
秋风起,草木黄。
庭院长阶里苔痕深深。
太师府中,檐下白纱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祠堂里一排排漆黑牌位像一尊尊倒立棺材,整整齐齐立着,影子在昏暗烛火下吊得老长。
戚玉台昨日入葬了。
太师府嫡子入葬,丧事却办得极为简朴。祭典死人乃大不祥之兆,因此戚玉台死因并未宣扬,宫中禁止议论此事,至于对外,只称说戚玉台突发恶疾,重病过世。
虽祭典一事未曾外传,然民间难免猜疑。戚玉台正值壮年,过去又未听过有何宿疾,陡然发病离世,如何也说不过去。倒是先前丰乐楼大火一事又被街巷平人拿出来津津乐道,真相如何,扑朔迷离。
屋中传来低低咳嗽声。
戚清坐在屋中。
操劳戚玉台的丧事,令他本就年迈的身体迅速衰弱,干瘦枯瘪的身体愈发显出一种腐烂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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