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医官们的任务陡增。
常进确认了投放药包的水井,立刻令医官们加紧做投放的药包。因裴云暎一行人带来了新的药粮,药材宽裕了些,蔡方又多加了几口水井,每一口水井所需药包不少,又要时时增投,医官们时常忙到半夜,疠所和宿处常有累得就地睡着的医官。
陆曈和林丹青也在其中。
苏南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冷,陆曈打了个盹儿,再醒来时,天际已隐隐显出一线白。
苏南的冬日总是雾蒙蒙的,像是积攒的阴霾堆在人头顶。陆曈坐起身,林丹青伏在案头,面前还摆着半只没做完的药囊,屋子里四仰八叉睡着几个医官,方子写了一半,约是困乏到极致睡了过去。
灯油已经燃尽了。
她轻手轻脚起身,把林丹青身上扯了一半的褥子拉好,出了门。
才走到院子,鼻尖掉下一点湿润的冰凉,陆曈抬眸,长空之中,飞雪似杨花轻舞。
陆曈一怔。
不知昨夜什么时候,苏南下雪了。
“你醒了。”身后传来人的声音。
她转头,纪珣正坐在檐下角落,拨弄面前一只炭盆。
炭盆里燃着避瘟扶正的苍术等药材,平日里医官们总是随时接上燃完的药盆以便驱瘟。
“纪医官起得很早。”她看着纪珣。
纪珣穿着医官院分发的灰青棉袍,衣裳皱巴巴有几分凌乱,看起来不再是从前时盛京那般翩翩公子形象,记得先前竹苓还说,纪珣的衣裳每日都要换的。
到了苏南救疫,凡事也就没那么讲究了。
“睡不着。”
纪珣放下拨弄火盆的树枝,站起身来,看着院子里飘舞的雪,轻声开口。
“这段日子,染病的人是少了,但是我们并没有找出治病的药,疠所的病人还是在不断死去。这样下去,只是拖延时间,他们迟早还是会被埋进庙后那片刑场。”
陆曈沉默。
“原先我自负医术出众,在太医局中眼高于顶,如今只有深入此处,才知我所学一切不过沧海一粟,医道万变,病者难医,眼见病者苦痛而无法襄助,愧为医者。”
陆曈看了他一眼。
年轻的医官眉眼不复当初孤高傲然,显出几分疲惫。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纪珣这般失落。
“纪医官,”沉默一下,陆曈道:“我们是大夫,不是菩萨,只能尽力挽救性命。疫病难治,并非你的过错,与其自责,不如尽力钻研。”
“我相信,一定会有办法。”
纪珣看向陆曈。
在苏南的日子,她穿梭在疠所里分发药汤,和常进讨论救疫的法子,在夜里做药囊做到半夜。
她总是神色淡然,语气冷漠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然而该做之事一样没落下,她似乎总有很坚定的信心,无论发生何事,无论境况如何糟糕,短暂的沉默后,就会立刻去想办法解决接下来的难题,从来不会在无关之事上再做停留。
他从前觉得陆曈很特别,如今,又好像多认识了她一些。
纪珣心头微动。
“我要去疠所送药。”陆曈问,“纪医官要去么?”
纪珣略一思索,点头:“同行吧。”
陆曈便背起医箱,同纪珣一起出门。
才走到门口,纪珣突然想起什么,看了陆曈一眼,道:“我回去拿样东西,你到门口等我。”
陆曈颔首,看他转身进院子,回头推门。
“吱呀——”一声。
宿所的大门被人推开,陆曈正要走出去,倏然脚步一顿。
寒日凛冽,落雪纷纷,门口正有人经过。
裴云暎正带着几个禁卫往疠所的方向走,听见动静,侧首朝这头看来。
他就站在漫天朔风琼粉中,身披墨色大氅,那双漂亮的、漆黑的眸子望过来,眸色意味不明。
陆曈还未开口,忽觉身上一暖,肩上披上件毛茸茸的斗篷,纪珣走到她身边,道:“今日下雪,你穿的太单薄。”
话说完,似乎才瞧见门口其他人,纪珣一顿,敛衽行礼:“裴殿帅。”
裴云暎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转了一下,神色淡淡的,瞧不出喜怒,没说什么就带着护卫离开了。
纪珣蹙了蹙眉,看向陆曈:“他……”
陆曈低眉:“走吧。”
……
疠所外很是热闹。
今日大雪。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至此而雪盛也。”
苏南处南地,冬日除山上,城中很少下雪。上次下大雪,已是六年前的大寒。
未料到在这个蝗灾饥荒刚过,瘟疫盛行的冬日,大雪突然而至。
疠所里大门开了一半,里头燃了炭盆,裴云暎的人带来取暖用物,庙门也被重新修缮一番,疠所里头比常进一行人刚来时暖和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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