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嚎哭着,前额重重砸在疠所湿冷地上,一瞬竟有血花绽出。
陆曈猝然一震,忍不住后退一步。
一瞬间,似乎回到很多年前。
也是这样的大雪,冬日严寒,她在走投无路之下遇到芸娘,对着她下跪磕头,愿以身相易,为家人求得一丝生机。
人生无常,翻云覆雨,命运在这一刻发挥出慑人的奇诡力量,幼时常武县孤弱莽撞的她,与眼前苏南疫病中无助可怜的小女孩骤然重合,而她成了芸娘,成了那个被人依靠的“菩萨”。
眼前依稀浮现起芸娘的脸。
妇人笑着看着她,温柔摸了摸她脸。
“放弃吧,小十七,你救不了任何人。”
翠翠的声音越发悲怆,床榻上昏蒙的丁勇却像是被哭声叫醒过来,他艰难撑起身体,眷恋地望了翠翠一眼,而后喘息着大喊:“带她走——”
“爹——”翠翠大哭着上前。
“别让她看,”他费力转过脸,不让女儿看到他口中不断喷涌的鲜血:“别让她看见……别让她看……”
男人眼睛因为疼痛整个凸出,额上青筋暴露,他已尽力使自己压抑呻吟,然而从口中更多喷涌的鲜血令这隐忍越发悲怆骇然。
翠翠被医官带了出去,瞧见女儿离开,丁勇松了口气,抓着床褥的手松了下来。
“丁勇,丁勇!”常进试图为他施针,然而此刻已无济于事。
陆曈半跪在丁勇榻前,替他清理口鼻不断冒出的血水,那些血水像殷红泉眼,汩汩外冒,止也止不住。
一只手兀地抓住陆曈手腕。
陆曈抬头,丁勇哀求地看着她。
“陆医官,”他断断续续地开口:“我只有翠翠一个女儿……他们说你医术最好,是盛京最好的医官,翠翠最喜欢你,求你治好她……让她活着,让她活下来……”
恍惚之中,陆曈眼眶渐渐温热,她反握住丁勇的手:“她会活着。”
“好……”
得了这一句,丁勇欣慰地笑起来,许是疼痛模糊他神智,他渐渐辨不清楚,拉着陆曈的手道:“丫头,爹要走了……你别、别老想着爹,爹曾经告诉过你,人要往前看,不要一直想着不高兴的事,你将来,要好好念书、好好过日子,出嫁了,爹在天上都瞧着,你要活到一百岁……下辈子,爹还给你编蚂蚱……”
陆曈呆呆望着他。
“爹的好女儿……”
他喃喃道:“一定要……好好活着……”
那只枯瘦的、生满紫云斑的手陡然垂下。她想要去抓,却抓了个空。
“爹——”
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那瞬间似乎变得很长。
挣开了医官手的小姑娘冲到床边,一遍又一遍地嚎哭:“爹,爹你起来看看我,爹,爹,你看看我……”
“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悲戚哭音响彻整座疠所,很快被门外风雪淹没。
陆曈想要拉起她,翠翠却猛地转过头,恶狠狠地朝她看来。
“你不是说,大夫就是救人的吗?”
“你不是说,我们不会死吗?”
翠翠抓着她衣裙,不甘心地质问,“你不是说,灯芯爆花,是大喜之兆,我和爹都会没事吗?”
“为什么我爹死了?”她哭喊,“为什么他死了?”
女孩猛地一推,陆曈被推得一个踉跄,被身后人一把扶住。
陆曈回头,裴云暎松开扶着她的手,低头蹙眉看着她。他应该是刚赶过来,身上腰刀未佩。
翠翠松开攥着陆曈裙角的手,跌坐在地,痛哭起来。
陆曈心头一酸,再也无法待在此地,猛地背过身,转身大步出了疠所。
“陆妹妹——”林丹青在喊。
裴云暎转身跟了上去。
陆曈走得很快。
门外风狂雪盛,苏南破庙外一片漆黑,她走着走着,渐渐小跑起来,仿佛不敢回头再看背后那处小小的、充满哀戚的破庙,唯恐回头再望。
人世间有很多苦难,很早以前她就意识到这一点。
她一直是个毫无慈悲之心的怪物,只为复仇而来,什么开医馆,做大夫,都不过是复仇手段。什么善泽天下,什么救死扶伤她都不在意,除了复仇,她根本不关心这世上任何别的事。
但是这一刻,但是刚刚那一刻,她多么想救活他。
她多么想救活他们。
就像当年芸娘救活爹娘一般。
小姑娘快乐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
“蚂蚱!送给你,陆医官。这几日我和爹爹感觉好多了,爹爹说,再过不了多久,就能离开疠所。等到明年开春时,就能陪我去小河边捉螃蟹。”
声音渐渐飘渺,又变成男人最后的留恋。
“丫头,爹要走了……你别、别老想着爹,爹曾经告诉过你,人要往前看,不要一直想着不开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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