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在这一刻骤然得解。
他第一次见到陆曈的时候,她在苏南刑场捡拾死人尸体。李文虎也曾提过后来在刑场上再遇到过她,她捡拾尸体不止一次。
常武县秘信称,陆三姑娘骄纵任性、活泼机灵,但后来出现在盛京仁心医馆的陆曈,冷漠与密信中全然不同。
一个少时离家的小姑娘,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面不改色的杀人埋尸,她复仇起来孤注一掷,疯狂甚于决绝。
为何她总是对苏南的过去闭口不提,为何她能在旁人避之不及的荒山上行动自如,草屋中长短古怪的绳索,墙上印迹深刻的指痕……那天在庆宴上,她与寻常不同的出神。
莽明乡茶园的农家小院里,她手持茶碗,语气平淡地对他讽刺:“那大人可能要失望了,我百毒不侵。”
她实在很会忍耐。
他竟一点也未察觉。
那些刻意的疏离,所谓的“绝无可能”,某些时刻流露的疯狂与软弱,终于在这一瞬骤然凝成画面,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答案。
“陆曈,”裴云暎望着她,轻声开口:“你是不是,曾做过莫如芸的药人?”
陆曈僵硬地抬起头。
初见时,他总是高高在上,胜券在握,揶揄、试探、质问,像道讨厌又甩不掉的影子,她一心想要将对方拽下来,卸下他永远游刃有余的面具。
再后来,彼此相知、熟识、交手,他清楚她掩藏下的底细,她也知道他不如表面上的简单。
刻意划清的距离早在不知不觉中彼此逾越,他看向她的目光越来越柔和,笑意里不再有过去的无谓,譬如此刻,他的目光如此复杂,复杂到令她眼眶酸涩,心头翻涌。
她无法面对。
本能想要逃走。
想要逃开这个正往悲哀的、凄情走去的结局。她希望她的故事结束得更轻盈,哪怕突然也好,而不要这样沉重、缓慢地沉入泥潭,让岸边的看客一道为她悲哀。
胸口处熟悉的钝痛渐渐传来,似道汹涌苦潮,顷刻要将人淹没。陆曈推开他,转身往回走。
才走几步,忍不住捂住胸口,扶墙慢慢弯腰蹲下身来。
裴云暎见状,上前扶住她滑落身体,紧张道:“你怎么了?”
陆曈侧过头,“哇”的一下,吐出一口鲜血。
裴云暎目光巨变,一把抱住她:“陆曈?”
“我……”
胸腔的疼痛比以往每一次来得更加剧烈,一直以来竭力压制的疼痛在这一刻全部袭来,她痛得全身颤抖,一瞬间冷汗直流,蜷缩在对方怀里,艰难道:“把我的花拿回去……黄金覃……”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她最后听到的,是裴云暎急促的喊声。
“陆曈!”
……
陆曈做了个短暂的梦。
梦见常武县那年大雪,她在李知县府门前遇到了欲上马车的芸娘。
芸娘搀扶起磕头的她,救活了陆家人,她随芸娘去了苏南,住进落梅峰。
试药、试毒、学医、学药,她在落梅峰上辗转多年,走遍每一处地方,最后下山时,回头望了一眼被留在山上的孤零零的小木屋,以及藏在草木深处的、凌乱凄清的十七处坟冢。
第十七处坟冢里的不是她。
是带她上山的芸娘。
醒来时,眼前一片白茫茫,她感觉自己趴在某个人背上,正被背着往山下走。
那人走得很快,脊背安全又温暖,她动了动手指,侧首看去:“裴云暎?”
呼吸的热气落在对方耳畔,裴云暎一怔,道:“你醒了?”
“你这是做什么?”陆曈有气无力道。方才疼痛眼下已不再明显,似道汹汹而来的海潮,过后只余平静。
只是身体却很累,累到她现在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吃力。
“你刚才晕倒了,山下有医官。”裴云暎背着她脚步未停,道:“坚持住,我现在带你下山。”
陆曈刚才发病了。
他看过她手臂,并无桃花斑或是紫云斑,可见不是疫病。然而刚才她躺在他怀中浑身颤抖的模样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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