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后悔,大概是后悔那一次的和离。
那个晚上,他本该迎风站在殿前,给自生死之际归来的爱人一个亲吻。然而他却任由梵珈的建议传到闻熹耳中,任由那个身影独自落寞离开,任由自己写了冠冕堂皇的和离书,以所谓的爱之名伤他心意。
几千年画面在他心头浮光掠影地闪过。凛玉忽然意识到,闻熹说的不错,自己并未相信过他。不论是隐瞒保护,还是照顾包容,永远都只是自己觉得的为他好。
他又听闻熹开口,声音带着哽咽。他说,他也有一个爱的人,但那个人却对他失望了。
我是真的让他伤心了,他不愿见我了。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对他说一句我爱你。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一面。
凛玉恍惚地想,没有的啊。
他真的很想念闻熹。如果可以,他想主动对闻熹说一句我爱你。
过去他因内敛未曾说出口,但如今想说,却是没有机会了。他能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盈,仿佛是飘在天上的浮云,他知道这是什么。
那是寂灭的征兆。原来天道真的下定了决心,要抹杀他最后的生机了。
但是闻熹你在哪里?你在等我吗?
他手腕上红玉石子忽然灼热起来。那是闻熹在他睡着的时候悄悄给他戴上的,在高温的加持下,红得愈发鲜艳。结界里静悄悄的,它们顺着苍白的手腕慢慢融进了皮肉,乃至骨血。
透明的结界倏然破碎,有水珠自结界顶端滑落,又化成云烟蒸腾着回归天空。
如果闻熹在这里,一定会惊喜地叫出声来。只见凛玉眉心渐渐显现出一枚金色印记,独有的纹路再度出现,熠熠生辉宛若明月之光。天界众人皆知,那是象征神君身份的徽标。
闻熹。
凛玉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睁开眼睛,一丝水迹自他眼尾滑落。
深夜,朔风刮过。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闻熹拿起了刀。
陈微山,出来吧。
回应他的是呼啸的风。风止,许久不见的陈微山悠悠踱步而来,含笑立在他面前,道了一声别来无恙,闻熹回了他一个白眼和冷笑。
神君这么警惕做什么,在下只是来探望一下凛玉神君。陈微山微笑着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听闻神君被特殊安全部定为叛变,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是么。闻熹瞥了一眼陈微山,不知看出了什么,冷淡讽道,阁下有空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吧,免得哪天这具身体彻底易主了。
陈微山的容颜与以往毫无差别,然而细看神情却极为不同,甚至可怖。在望向闻熹时是一种不屑和玩味,而在提起凛玉时却又混杂着疯狂、着迷和怨怒。
那是庚辰。时隔千年,第一次重现,即使是以陈微山的身体和容貌。
不愧是庚辰的好儿子,连自己的身体都能拱手让人。庚辰知道你这么孝顺吗?庚辰先不提,这儿子明显没那么孝顺陈微山面目接近扭曲,他艰难地动了动唇,或许是想斯斯文文地开口说有劳阁下费心,然而最后出口的竟是:闻熹,你竟真的与凛玉结契。
闻熹沉默片刻,道:我说,好容易回来一趟,你这开口第一句也太没水平了吧。
还是说你想起了与老婆的过往?恕我直言,你可实在不是个好父亲。
闻熹面色真诚地看着他,损人损的身心舒畅:要是羡慕我和凛玉呢,建议你抓紧去找陈微山他妈求复合,不然等着你的就是追妻火葬场,毕竟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折腾什么啊,对了也别霸占着儿子的身体不挪窝了洗澡上厕所的时候不觉得别扭吗?
庚辰死死凝视着他,似乎在进行着极其激烈的斗争,吐出来的字句也格外晦涩艰难:你不堪与凛玉相配。
闻熹:
这家伙怕是在地狱道待傻了吧。配不配的是你说了算的?他摸了摸耳朵,面无表情道:你到底来干什么的?有事说事赶紧的行不行,我急着回去睡觉呢。
庚辰似乎终于压制住了陈微山的魂魄,艰难开口道:我要见凛玉。
还见凛玉,见你个闻熹微笑着省略脏话十万字:做梦。
不如你先说说陈微山他妈是谁?还记得吧。
这语气接近挑衅,闻熹紧紧盯着庚辰,试图从那张脸上看出什么不同之处来。然而庚辰的面孔却渐渐变换了。
两个魂魄争抢着这具身体,在那张昔日清俊的面孔上留下扭曲挣扎的痕迹,半晌,随着低沉的吼叫渐渐停止,这场战斗终于进行到了尾声,显而易见的结果是年轻的晚辈暂且占据了上风。
时间有一瞬间的静止。
闻熹注视着眼前之人,自言自语:你倒是比我这个障物更像武器了。
只可惜庚辰不会听到。陈微山已经夺回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大漠中月光极其黯淡,陈微山垂首不语,光线模糊勾勒出他面孔的轮廓。他这样静静站着,透露出一股神圣与妖邪混合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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