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楚凌沉没有出声。
年轻男子叹了口气。
宋寅正面圣的目的,在清流之中并不是秘密。
如今朝局混乱,外戚内斗,专权跋扈,整个朝野如同一座无主的山头,太后党羽若与颜侯真的联起手来,恐怕回到垂帘听政的岁月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的局面之下,宋寅正的建议也许是破局最好的方法。
但是他千算万算终究是漏算了一件事:皇帝和定北侯之间原本就有旧仇。
年轻男子道:“看来陛下还是无法对颜家释怀。”
那是三年之前的事了。
颜侯封地是在关外,三年前皇帝在边关脱险之后,第一程目的地便是定北侯府。皇帝向颜宙求助,希望他能借调些兵马,让他可以亲自率兵再入雪原,却被颜宙严词拒绝,不论皇帝如何恳求都没有动摇分毫。
回到帝都之后,皇帝做的第一桩决定,就是不计代价,卸了定北侯颜宙的兵权。
新仇旧恨,颜家都是楚凌沉的眼中钉,他恨不得杀之后快。
这宋寅正真可谓是撞到了南墙。
年轻男子俯下身继续为皇帝施针,把之前用银针封住的穴位一个个解开来,又转身从药匣里取了一些安神的香,添到寝宫的香炉里。
“明日的鉴秋宴上,想必就会见到那位娘娘了吧。”清雅的香袅袅升腾,年轻男子的声音也温温吞吞,“太后精心安排的这一场盛宴,可谓用心良苦。”
楚凌沉的呼吸顿了顿,睁开了一条眼缝:“怎么,你也不想要手了么?”
年轻男子闻言笑了笑:“微臣不敢。”
……
宋寅正的死讯,是在次日清晨传到的望舒宫。
彼时颜鸢正坐在梳妆镜前梳妆,透过镜子看见归来的小鱼脸色苍白,好奇询问之下才知道,当朝太傅昨天夜里在自己的书房自缢亡故了。
小鱼俯身在她的耳边碎碎低语:“听说是昨天夜里与陛下下棋,赢了陛下一招棋,所以被砍了双手从乾政殿里拖出去的……”
颜鸢一愣,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虽对前朝的事务了解不多,不过对时常弹劾父亲几个对家还是认识的。这宋寅正是当朝太傅,皇帝的授业恩师,是朝中清流的代表。此人长得儒雅,全身上下又长满了名节,往日里就算爹爹被参了满头包,也因为忌惮流言而只敢在饭桌上大骂他迂腐的臭书生,未曾真正动过他……
没想到,这样的人竟然就这样轻易死了。
这帝都城里的人,真的很容易死啊。
颜鸢盯着镜子叹息:“真倒霉。”
小鱼气急:“娘娘!你到底有没有在听?那个人,他死了啊……”
只是倒霉而已吗?
仅仅因为一盘棋,堂堂太傅就落得被砍了双手拖出乾政殿的下场,她实在不敢想象她们在乾政殿门口的日日蹉跎的这些日子,这简直是在阎王殿门口进进出出吧?
可显然,颜鸢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她今日已经在这镜子前坐了半个时辰,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铜镜上。
如今望舒宫里没有多少可用之人,新的宫人还有两日才到,可偏偏太后的家宴就在晚上。她不确定楚凌沉到底会不会记得小将宁白的脸,想来想去,还是在脸上多涂一些脂粉才稳妥些。
眼下她的眉毛还只画了一半。
颜鸢手里握着眉笔,屏气凝神,用了十二分的专注用笔尖轻轻在自己的眼上轻轻描摹。
天不遂人愿,歪了。
颜鸢的呼吸顿了顿,看着镜中顶着两根毛毛虫眉毛的自己,沉默地眨了眨眼。
她这双手,年少学投壶时百发百中,弯弓射箭分毫不差,就算是贴身肉搏的匕首战她也能削下对手的眉毛却不在他脸上留下任何伤痕……而眼下,她却画不好一笔最简单的眉毛。
颜鸢:“……”
黄昏时分,颜鸢素面朝天走出了望舒宫。
严格算来,颜鸢入宫之后,还从未真正游览过皇庭内院。
太后设宴的地方是花园深处的湖畔旁,秋高气爽的天气里,御花园的秋花秋景也是万紫千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花香味。
颜鸢被太监引进门的第一眼便看到了花园亭台楼阁雕栏画栋,各处各景美轮美奂。
“皇后娘娘,这边请。”
太监躬身引路,颜鸢默默便默默地在他的身后一路往前,远远就看见了湖畔旁边群臣相聚,他们分成左右两列,正各自为席,把酒言欢。
宴席的主座设在最远处的湖边亭中,一共有三座,皇帝正中,太后次之,还有一张空座,很显然是为中宫预留的。
这一切原本合情合理,更合乎礼仪。
如果不是亭中还多了一个人的话。
正中的龙椅之上,端坐着的是一个女子。那女子生得极美,一双眼睛如同弯月,垂眸间身弱无骨,凝玉一般的臂弯上枕着当今的天子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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