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骑的首领硬着头皮,走到了楚凌沉的身旁:“圣上请离得远一些,此处温暖湿润,属下们的冰……没带够。”
然而楚凌沉却好似没有听见。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几口棺材,呼吸陡然加重,似乎是压抑着胸中无限的情绪,连胸口都要撕裂开。
然而也仅仅只有一瞬间,下一刻他便平缓了呼吸,眼睫垂了垂,睁开眼时候眼底已经没有了波澜。
他的声音低哑阴沉:“说说看,里头的人是什么样?”
首领的气息抖了抖,低头道:
“您身旁这一口棺材内是一个八尺成年男性,缺了一只手臂,高颧骨宽颌面,应是岭北一带的人。”
“第二口棺材内的人有些胖,身高约七尺,生前应是力大无比的猛士。”
“至于第三口棺材里的人。”首领停顿了片刻,缓缓道,“他……与圣上形容的最为接近。”
楚凌沉的呼吸顿了顿,等待着灰骑首领的回答。
“他个子不足五尺,体型纤细瘦弱,看模样年纪应该不大,也可能是生来就矮小的人。”
灰骑首领说完,便跪在地上不起,安静地等待。
过了很久,他才听见楚凌沉的第二声呼吸声。
楚凌沉缓缓走到了第三口棺材面前,苍白嶙峋的手轻轻抬起,指尖落到了棺材上。
宁白。
他的宁白
“开棺。”
楚凌沉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洛子裘站在他的身边,疑惑的目光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还是有些不够了解他。
楚凌沉他好像很平静。
如同是走了许多路,终于找到了休息的去处那般,他的目光中带着专注,呼吸却是渐渐地平息,甚至眼角的红晕都已经褪去。
就好像,那个人即便只是一具尸体。
却依然安抚了他的情绪。
楚凌沉一声令下,灰骑统便朝左右示意开棺。人群有一个人主动走了出来,他低着头走到了楚凌沉的身边,伸手推开那厚重的棺材盖。
洛子裘的注意力又落到了棺材上。
棺材盖被人一寸寸挪开,露出了里面那具保存完好的身体。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年轻人。果然如灰骑统领讲的那样,他身材瘦小,形似少年,就连那张脸都依然保持着昔日的圆润。可以想象得出,笑起来一定是一个很讨喜的人。
会是那个叫宁白的边关小将吗?
洛子裘不知道,但他希望最好不是。
毕竟一个死了的宁白,远没有一个生死不明的希望带给楚凌沉的意义重大。
他想从楚凌沉的脸上得到答案,但发现他似乎也在走神。
洛子裘试探问:“……不是么?”
楚凌沉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棺材内那个年轻人的脸上,一点一点掠过眼睛,鼻子,嘴巴,所有的一切对他都是陌生的,他终于记起来……自己根本就没有看清过宁白的长相。
他对宁白的记忆,只有一片茫然的白。
彻骨的寒冷。
还有……
楚凌沉俯下身,指尖握住了那个年轻人的手腕。
“——圣上!”
灰骑统领与洛子裘同时惊叫了起来。
即便不是死因不明的尸体,即使尸体一直在雪山中被冰封着,可是毕竟是死去许久的人,谁能保证没有尸毒?
他们想要阻止,却被楚凌沉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握起了那具尸体已经泛青的手,缓缓地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他当然还有其他更为有效的验证方法。
但是那个验证法子,不太好。
“陛下……”
楚凌沉闭上了眼睛。
现实与记忆交织。
雪地里,那个叫宁白的小将凶巴巴地把他压在地上,气息凌乱混杂,小将咬牙切齿的声音近在咫尺:“你信不信要是你再跑,我就咬你,我绝对咬你!咬你不算弑君吧!”
他被宁白按在地上,直到全身酸软没有了力气。
宁白就拽起他的手腕,拖着他在雪地里朝前走,一边走一边叫:“一、二、三……走到一百步我就松开你!”
从一到一百。
每走一步,就数一个数。
他气得头晕脑胀,也不知道宁白到底数了多久,又数了几遍,只觉得那一百的数字好像是没有尽头似的。
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唯有手腕上的那只手真真实实地存在。
温暖的,柔软的,力气大到残暴的手。
和此刻的感觉全然不同。
“……宁白。”
楚凌沉睁开眼睛,喉咙口翻滚出低声的呢喃。
“陛下……他……”
人群中,那个最先扶棺的年轻人忽然动了起来,他犹豫着上前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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