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我们课堂的就是你们期待已久的利林前辈,难得机会可以那么近距离观看前辈的演技,你们可要皮绷紧仔细看了。对了!需要一位当助演,放心几乎没有什么戏分,不要感到压力。有意愿的同学请举手。』
我举起了手,这个决定几乎没有经过大脑,而是刻在基因里的反射动作。我只是看着我的手举起来,然后看着老师欣慰无比的表情,再后来接下老师手中的剧本……
里面没有半句我的台词。
大致记好走位后,利林就出现了。他走过学生的面前,没有打招呼。而我是能理解他的,接下来的这场戏不给他多点时间酝酿是不行的。利林二十五岁,脸上还没有什么明显的皱纹,而这剧本中他必须詮释的是一个八十五岁的老人,将近六十年的年龄差,没有额外的装扮,他要怎么做到光凭演技让眾人入戏呢?
他向我走来,我们四目相接,然后彼此轻轻的点了头,这默契就是我们准备好的信号。
我并没有紧张。
或许是初生演员的一种莫名自傲,我当然见过利林的演技,他接的角色清一色是嘴巴很坏的学霸、或有钱公子哥的类型,这些角色限制了他的表达能力。一贯黏腻的剧情也让人提不起劲。
至少在我们这个圈子是这样子的,待高中三年表艺科,也将以高分成绩进入了艺术大学的戏剧系。我们专业训练出生的人为什么要看这种只卖弄皮相就能演戏的人示范演技?
我没有表现出来,但内心不讳言是这样想的。举手接下助演,多是出于一种试探和好奇的心态,不太健康,也不太善良。
准备开始,老师推出一把轮椅,这是此齣戏唯一的道具。
剧本中的第一句话便是:看护将欧伯伯推去晒晒太阳。
剧本中没有写看护是什么性格,是活泼还是冷漠的;是温柔的还是不耐烦的,或许因为只是个不足轻重的角色,那些不清不楚的,就自己补上,即便是一个片面的角色,也该鲜活起来。
没有硬帮自己加台词,紧握着轮椅手把,缓缓的推到阳光下。教室也正好有阳光,窗外是一片晴朗的蓝天,刺眼的阳光把一半的教室擦得晶亮。
一步一步,我的表情是从容的,却是小心翼翼的在守护着病患,深怕行走时的任何震盪惊扰到轮椅上沉思的老人。
做完这个动作后,看护退场,剧本上就是这样写的,不知道这些演示的细节别人懂得多少。
接下来利林的演技却让我对自己的自得意满感到无比羞愧。
他一点一点迟缓的抬头,像是被拨慢了时间,望向那片乾净的天空时,气息是匀称的,神情是淡然的,彷彿只是无念无想的感受着阳光洒下的热度。
不过多久,他像是被阳光刺激皱起了眉头,但仍固执地朝天空望去,天空宛若空白的屏幕,正准备上映一幕幕画面。
他的眼神变得深远,嘴自然的微微张开,就好像是鼻腔已经吸不足氧气,需要嘴来一起帮忙,他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时间慢慢往回倒,然后随着呼吸声急促的催赶,一瞬间就倒回了最开始的第一幕。
十六岁,他离家,远离育养他的文化荒漠,远离尚不知爱情前就成婚蹦出两个娃的家庭,他表面装作离情依依,内心的兴奋和自傲却是藏不住的。
二十岁,学成,他在学校教书,遇到了此生最爱的女子,身为教师的他们有着共通的话题,灵魂从深处紧紧契合着。他甚至无暇想起父母为他安排的那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妻子,更遑论罪恶感。
二十三岁,战争爆发,学校解散了,相爱的两人阴错阳差失联了。他选择从军。两方势力对他而言都差不多,忙着生存,根本顾不上理想。他只是被时光的洪流推着走,跟上哪队便是哪里。
三十岁,他冒着生命危险搭上船,从彼岸来到陌生的此岸,他并没有陷入适应的痛苦之中,他甚至没有努力去适应,一心想着迟早能返回故乡。
三十五岁,逼不得已的他终于打算落地深根,选了个勤勉节俭的妻子,生了两个孩子。得过且过,总会有几个瞬间是美好的。
时光的推移,他一句话也没说,一步也没有移动,他只是坐在轮椅上,望着天空。纯粹用脸上的表情就演示了这么多细微的情感。
零零散散积累的情绪夹成了他无形的皱纹,我盯着他看,专注的不放过任何细节的看,他在我眼中再也不是利林,而是那个受尽风霜的欧伯伯,那样妄想改变自己人生,却总是被命运玩弄于手心的欧伯伯。
最后,他留下了一滴眼泪,缓慢的抬起手来抹去。
那是在想念远方的人,不论是彻底永别的恋人,还是那个年纪轻轻就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又或者是那个他曾经看不起的家乡……
他不是不爱此岸的人,只是想念是在离别后开始的。
然后他的手失力的垂了下来,也嚥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的时间,像是着急收尾一样,猛然的在此刻停止了。
满堂的掌声。
只有我的手待在半空中,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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