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秋末。
水川市中心的街头表演很多,很杂,每晚都会看见捷运出口围着一群人,可以听见吉他弹奏的声响;可以听见大伙跟着唱歌,细碎的;可以闻到柏油路被曝晒一整天的焦糊味;可以在旋律里瞧见年少的自己。
不知道谁搬来一架钢琴,就这么放在出口旁,没有人动,免费的,黑白键崭新的像刚被师傅做出来,时不时有人演奏,琴键随时间印了不同人的指纹。
那是彷彿乌托邦的区域,存在这的人事物,不存在悲伤,不存在莫名的忧鬱,我们被音乐拉走了精神,灵魂被吊在半空中,变成一个一个幻想的泡泡。
当人一多,余果下手的更快。
一步、两步、三步,余果的身体在人群中穿梭,与几名游客擦身而过,挤在欣赏表演的群眾里。
苍白的男孩有一头捲曲的头发,他低下头踩了几下节拍器,她竖起耳朵听,今天的歌是honeyboy9的最新单曲《ysecret》只是单单改编过,便拆解的快要认不出原本的形状,要是没了副歌,基本上就是首新歌。
余果在百货公司的广告墙上看过这首歌,她一听就反胃,几个连毛都还没长齐的男孩,顶着一头乱发,发丝被喷的湿漉漉的,穿的白色衬衫,黑色短裤,时不时做出往下抚摸队友的动作,刺耳的副歌,加上油腻的唱腔,青春活力被黏上不合时宜的性感。
藉着奔于人海匆忙,她从外套袖子里伸出手,找准忘记拉上拉鍊的大背包。左上方大掛鐘显示现在是晚间八点,属于人潮高峰期,人来人往,没事有事儿的都堆在这听歌,难免身体会碰来碰去,都是正常状况,余果尝试过,包包被拉开很大机率主人不会回头看,更不会注意。
她轻易往背包捞出一个老旧的粉色钱包,握在手掌心,下一秒她就把钱包塞进外套内袋,行云流水,过程也不慌张,还跟着男孩唱了几首,摇摆了阵。男孩声音挺好听,站在旁边的高个和女朋友叨叨,说这人是宋七手下的出道预备员,先假装赚点人气,等出道就能大火一把,末尾还酸了句:「都是公司操作。」
余果没再继续偷听,她只想跑到暗巷数这小钱包能装多少钱,她触到放在臀部位置钱包的鼓起,掂量下重量,琢磨这些钱能不能撑过这一礼拜。
男孩请了一位观眾上台,正是被余果往背包伸手的主人,他喜滋滋踏满轻快的步伐,走到自然卷男孩旁,与他合唱。
对视瞬间满眼欣喜,泼溅出了蜜。
余果转身走了,遍街的路灯折射出自身的影子,她瞥了眼,自己的影子头上长了触角,腿软着被无力拖曳,心脏是不规则的空洞。
她躲到亮着红色光的暗巷,那里经常有人站着抽菸,有人打地铺睡,前一晚刚下过雨的潮湿还充塞在暗巷内。余果鼻子特别容易过敏,她用手捏住鼻头擤鼻子,蹲下来,翻开钱包数钱。
数完眼神都沸腾了,手上的纸钞不只够一个礼拜的饭钱,还够一个月的房租,余果把钱全掏光,塞到裤头,接着在小巷七弯八拐到一家鐘錶店,老闆鼻梁上架一副老花眼镜片,没理余果,余果把钱包的唯一一张证件放在玻璃柜台上,才得到老闆的注视。
「真的?」
余果点头:「热的。」
收银机叮了声,证件消失在柜檯上,变成一张百钞。
按照原路余果快步回去,此时打地铺的老人醒了,惺忪睡眼打量她,余果把那钱包拋给老人:「送你了。」
老人朝空气「呲」了会。
在余果耳里听起来像是在道别。
这是搬出家的第三个礼拜,也是她做这档事的第四次。
余果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偷的不是钱包,偷的是一本书,在一巷子里,隔壁的老肉舖子拿大刀霍霍剁肉,案板被剁得喀喀响,余果光是站在一旁就觉得身体骨头酥软,像是一头猪。猪头被掛在门口,为了展示猪头的新鲜,还滴着一连串的血,流到书店门口外的排水孔上。
那扇门是手推门,不是自动,这儿偏僻地方通常买不了先进设备,余果看了眼收银台,她环视着,直到「高二数理参考书」映入眼帘。
白色的封面,黄色封底,余果抚摸着,每一页都像是一片碎玻璃,一用力就碎满地。
余果缩在角落,阅览一整个下午,直到落日,直到天黑,直到撑着书本的胳膊酸痛的没有感觉。
那一晚她就决定下手了,没有来由,没有心血来潮,就是想要了,捧着书,用外套包裹,故作轻松,实则她的手心正不断冒汗,腿在跨出门槛时有点软了,她在跑离书店时,回头看进玻璃窗里,老闆脸汗涔涔的,肚子膨胀又收缩,眼皮轻轻闭着,睡得正香。
余果把书本捏得更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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