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远远看了一阵,就退了回去,当此之时不能冒险。我想了又想,当初司马懿带我进城时,我曾隐约看到一条小河从城外蜿蜒至城北。我便立刻朝东寻去,黑暗寂静中,我曾经几次觉察似乎有人跟踪,回过身去寻找,空无一人。
这条小河不是特别大,我寻到小河与城墙交界处时,已经快天明了,正是一天最冷的时候,北方格外的冷,甚至水面还有一层浅薄的冰花,且遍布污渍。
我顺着河道往城墙底下看了下,没有看到水闸,想必只是一处给穷人排污的水口。我不知道许都的城墙有多厚,此时水并不算特别高,在水面与城墙的底下,还有一条浅薄的能呼吸的通道。
我站在外面看清了这一层,将大氅一脱,对着冰冷污渍的水就跳了下去。
我已没有第二条可以选择的路。
我从这一条水道很是艰难的游到城外时,天已经明了许多,我怕在城外露头太扎眼,又往前游了一段,才在树林中爬上了岸,至此全身湿漉漉的,将我冻的几乎失去知觉。
然后呢?我出了许都?我能做什么?我该怎么办?
我抱着身子,依在树底下抖抖索索的抖成一团,实在是太过冷了,至到太阳升起来,我晒了一阵后眼前漂浮的黑影才慢慢散去。
人活着就得有自己的目标和方向,我本是天地间一浮萍,有幸先入黄家,再入隆中。我不知而今天下纷乱应该去怪谁,也不知这般混乱的世道到底是谁的错,或许,都没错,也许,又都错了。
错的是孱弱的汉室!幼主承位,后宫倾轧影响前政,天下像一块脆饼,被摔成了碎片,那碎片上的人呢?
父母逃难之时饿毙于黄家门前,我被黄氏夫人从雪中亲手挖出,以米汤续命得以存活。
我见过朱门的歌舞,也见过饥寒交迫的贫民。
前一天的夜里,司马懿最后的最后跟我说:“你想好,诸葛亮若是死了,刘备不成气候,乱世必然将于十年内结束,天下将不再有征战,不再流血牺牲,这世道再度繁盛,再现盛世!”
我当时没有答他。
司马懿又道:“诸葛亮逆天行事,你也要逆天不成?”
“我不知何为逆天,只求所行不逆我心。”
“向月,你本属贱籍,见到旁人有难,多会伸手帮上一帮,见到小儿饿着肚子,宁愿自己挨饿,也会把手中馍馍赠于小儿。你这一路北行,所行所见所闻,乱世之下,怎有完卵?我不信你能全然无动于衷!”
“纵有乱世之民,亦非先生所愿!先生一生所学就是要平天下,定社稷,还所有人一个清明盛世!”
“有他在这世道就不可能有清明昌盛!”
“胡言乱语。”
“诸葛亮若是平庸之辈,我倒不会出此之评!可诸葛亮自身确有才华,他辅佐刘备,只等拿下益州,便可与曹操、孙权三分天下。可三分天下绝不是诸葛亮所要的,他会不断向北用兵,他会不断征伐,他会劳民伤财,他会造成死伤无数生灵涂炭!人的心中皆有欲望,刘备要中兴汉室,诸葛亮要帮刘备,就要牺牲天下子民,介时,你再来看这天下会变成何种天下!怎么,你待在刘备、诸葛亮身边这么久,难道不知道他们最终是要打上许都,定鼎天下的么?”
我沉默很久,终于说:“没有先生之前,天下也没有太平。在先生之后,天下也不一定就能泰平安定?怎能将一切惑乱根源怪在先生身上?”
“惑乱之始,或不在刘备诸葛亮,但事情进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与他们有逃不开的关系!且问你,曹操诛董卓,何错?”
“无错。”
“曹操诛董卓不成,诏令天下共诛董贼,有错?”
“无错。”
“汉室幼主孱弱,天命已尽不可违。曹操平董乱,定西凉,只待定下南面,便可一举安定天下。向月,夜深无外人,我最后一次打开天窗与你说亮话——那时,天下太平,就算天子不再姓刘,到底百姓是能安定的,天下是能太平的。只为一姓,便误天下,心何忍?”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最后离去前留给他最后一句话:“大道理我一向是说不过你们的。司马懿,我不是圣人,我守不下天下所有人,此生唯能守一人。若有杀伐罪孽,愿与他同地狱,共偿还。”
待我艰难的出了林子后,空无一人的官道旁系了一匹马,马背上搭着一个褡裢,里面装着清水干粮,干净的衣物,以及一张地图,一份路引。地图极其详尽,在益州东北方五十里开外,用朱砂圈了一个圈。
在地图中,还夹着一只小巧的狼牙匕首,系着红绳,份外可爱。
我知司马懿的意思。
有了路引和地图,这一路便畅行了许多,起码是再未受什么罪了。
我到地图上有朱砂打了个圈的地方,站在山高处往下看,底下果然建了一座军营,秩序井然,看着服饰装束都是荆州兵的样子,隐隐约约看到了“刘”字大旗。
我在外面徘徊,有些发愁要怎么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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