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为何要叫秦王往洛阳开府,还许建天子旌旗?梁怀王是太宗爱子,骨肉情深,可秦王人面兽心,稍有不慎,便将反噬!”
虽然只是五月,空气中却盈荡着令人难耐的暑气,只是从岸边乘船抵达画舫,李昌额头都生了汗。
然而这会儿,这位向来在意仪容的皇太子却顾不得擦拭,神情惶然,语调中甚至透出了几分质问的味道:“父皇难道不知道,李泓一旦离开长安往洛阳去,那便真的钳制不住他了吗?!”
这么简单的事情,难道他会看不出吗?
像是被刺到了痛处一般,李开济的面色忽然难看起来,他摆摆手,遣退身边宫嫔,目光阴郁道:“别人不懂,你难道也不懂?朕何尝不知那逆子不能轻纵?”
李昌听得怔住,略微一愣,忽然缓过神儿来,眉宇间盈出了几分喜色:“父皇是打算借机……”
李开济几不可闻的冷笑一声,重新躺回原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目光有些晦暗:“秦王往洛阳去开府,想来天策府众人都很是欢欣……”
李昌面露不忿,道:“岂止如此!一旦离开长安,到了洛阳,旋即便有天下分裂之虞!”
李开济还在,尚且镇不住李泓,倘若他驾崩了,留下一个禀性软弱的皇太子继位,李泓岂不是要翻天?
李开济眯起眼来,半晌,忽然笑了。
“二郎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沉不住气,”暖风和畅,叫人情不自禁的有些醺然,他舒一口气,道:“快了,那逆子到不了洛阳的,离京之前,他必然要进宫辞别,那一日,便是他的死期。”
李昌虽不知父亲究竟如何计划,可看他此时神情,却也知十拿九稳,欣然笑道:“父皇英明神武,老谋深算,岂是秦王可比?”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眉宇间都隐含着几分得色。
水面上掠过几只飞鸟,振翅落到不远处柳树上,扑棱棱惊起一群鸣蝉,偌大的海池,忽然间寂静下来。
图穷匕见,对于两方而言,都到了最后的关头。
……
天策府参军魏玄抵达秦王府时,夜色已深,管家迎着他进府,将其请到书房之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李泓端坐上首,身侧是妻子乔妍,再之下,则是常山王李琛与乔瑁乔宣两兄弟,周克明、苏靖、程公瑾、许亮,皆是天策府的心腹人物。
烛火照亮了所有人的面庞,他们脸上都带着一种相似的坚毅,隐隐透着肃杀。
“英国公与宋国公没有点头应允,但也没有表示反对,”魏玄向秦王夫妻见礼,欣然笑道:“幸不辱命。”
话音落地,众人神情中都闪过一抹释然。
事情到了这地步,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秦王如若不想被李开济除掉,又或者是被新帝斩杀,最直接切最有力的办法,便是坐上那个位置。
可李开济毕竟是他的父亲,是君主,是天子,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无法否定这一点。
李昌再差劲,也是皇帝的嫡长子,大唐的皇太子,他不仅仅是李泓的弟弟,也是储君,在某种层面上来说,也是李泓的君主。
李开济是绝对不会废黜李昌,叫李泓做皇太子,顺利登基的。
当言辞没有可能发生作用时,唯一能够使得李泓坐上那个位置的,便只剩下刀与枪,剑刃与烽火。
他们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在世俗定义上,这叫做谋逆反叛,但他们仍然决定要这么做。
生死两分,别无选择。
英国公与宋国公德高望重,也是大唐的中流砥柱,再这样一个问题上选择沉默,本身就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这夜,秦王府书房里的灯火彻夜不息,所有的行动步骤都被一一划分,具体到每个人身上,他们知道,此事只能胜利,不能失败,倘若失手,等待所有人的,便是万劫不复。
若要事成,首先便要控制李开济,把控中枢。
若要控制住李开济,便要控制住太极宫。
横亘在李开济与李泓之间最重要的那道关隘,便是玄武门。
那是太极宫的北宫门,也是禁军的驻扎地,生死攸关之处。
“长安守备军驻扎城外,紧急之间难以策应,禁军与东宫六卫身处皇城,才是重中之重。”
李泓面色肃然,环视左右,最后道:“我率领府中精锐,亲自往玄武门去,把控玄武门的禁军统领常何,可助我一臂之力。”
众人称是,李泓又道:“玄武门若被把控,东宫与太极宫禁军势必反扑,我须得稳定大局,却还要有人更进一步,控制住太极宫——”
他心念间几转,望向妻子。
果不其然,不等他开口,乔妍便道:“我去。”
她平静面容下有跳跃着的仇恨,隐忍多年之后,终于浮现在世人面前:“我去会一会李开济。”
李泓静静的看着她,眼底深处有不易察觉的感伤,最后,他颔首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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