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往钟邵奇与医生那头看——
七十来岁的钟老先生,背脊依旧挺直,精神气十足,站着比医生还高了大半个头。
反倒是正值青年的医生满面紧张,说起话来也是字斟句酌,唯恐唐突:“抱歉,钟先生,太太的年纪……这,她又只愿意接受保守治疗,虽然我们已经尝试了很多方法,也和美国方面的专家做了几套尝试方案,但现在,我们团队商量以后,还是打算跟你协调一下。一来,太太的身体承受不住长时间的物理疗法,二来……”
“好,辛苦你,”钟邵奇似乎不愿意多听废话,径直打断对方的踌躇为难,“你只要告诉我,什么样的方法,能让我太太最安心,最舒服?或者说,如果这样保持下去,她还能活多久?”
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闻声,医生面色却愈发沉凝,久久沉默。
末了,挤出一句:“这……我们没有办法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间,只能说,如果配合治疗,在医院长住,或许能担保一年或两年,如果继续这样,恐怕……”
他说得委婉,话里话外的“恐怕”却不少。
钟邵奇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
“恐怕我们没办法保证,只能说‘尽可能’,尽可能让病人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再另想别的办法。”
“……”
当然,没有狼狈的痛哭或恳求,事实上,钟邵奇本人甚至曾经辅修医学学位,又常在妻子身边,或许比现在眼前战战兢兢的医生,都更早的意识到这点话外之意。
只是被这样当面宣告,下了不亚于“死亡通知书”的最后通令,冲击意味还是太过显然。
这是第一次。
李悦想,这大概是自己第一次看见昔日纵横商场、翻弄风雨的钟董事长沤红着眼,几乎是一瞬间,哪怕深深呼吸又撑住一旁的墙壁,哪怕脸色都没有太大的变化,连哭音都没有,可他还是取下眼镜,轻轻地、来回数次地揩了揩眼角。
无声的,沉默的,控制着情绪,却忍不住酸涩的,那样的表情。
“……我不想为难我太太,”而他最后说,“我查了很多资料,知道这种病有可能突如其来复发,谁也没有准确预估的把握,想要稳定,只能长期住院接受治疗,或者进行手术。可我不想因为我希望太太活下来陪我,就让她去受自己不想受的苦,那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也太残酷——从她意识还清醒的时候,选择离开香港回上海做保守治疗,我就已经知道她的选择了。”
“先生……”
他摆摆手,“不用说了。抱歉,张医生,一直给你太大压力,我明白现在的情况棘手,但请你还是继续帮我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器械,给我太太治疗颅内血管梗塞带来的阵痛——只要这样就好,不管费用多高,也不管最后的结局,我只希望她能尽量安心的度过这段时间,哪怕最后……还是要离开。”
离开。
最后那两个字,他咬得很重。
医生默然片刻,抬头看他,点头。
“……我知道了,钟先生。”
李悦看着那头平静的撕心裂肺,看着钟先生在医生离开后兀自背过身去整理情绪。
某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手里的台本、那些刻意诱导的温情和表露,与这些比起来,与生死面前的患难与共、人生风雨同舟到最后的放手比起来,实在显得太过单薄。
于是同样白发苍苍的老主持人,突然转身,同摄制组的导演说了一句:“要不这次就不采了。”
“啊?李姐,你这……”
“就拍拍他们的平常生活吧,你相信我,小张,这素材一定会比我采出来的效果好。”
她毕竟是台里的老人,说出来的话也有分量,更何况这次的采访本来就是她取来的机会,拿来提携新人罢了。
是故,导演虽然面露不满,到底也没能反驳。
摄像机架起,等着钟邵奇回到这头,而李悦同人交流几句,说明了情况,得了同意。
钟先生,在钟太太床边坐定。
主持人退到镜头外,这次特殊的拍摄,就此打板——
“……”
不可否认,起先的素材实在有些枯燥无聊。
至少没有让人想象的时刻揪心。
镜头所摄,不过是陈昭在床上合眼假寐,钟邵奇便倚靠在床边,翻看这月出刊的财经杂志;陈昭醒了,流口水,饿了,渴了,他便起身倒水、做饭、喂她吃喝,从不假手于人。
两人甚至没有什么交流。
一举一动,动作谙熟于心,无需多费口舌。
等啊等,终于等到两人除了喝水吃饭、偶尔看看电视以外的交流,是摄制组都已经吃过两轮饭的黄昏。
睡了一下午的陈昭醒过来时,眨巴眨巴眼睛,忽然颤巍巍拽了拽钟邵奇的手,好半天,复又向下,紧紧攥住。
“嗯?”他有些诧异,倾身过去,“怎么了,不舒服?”
她没说话。
只是看着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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