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就要靠近雪山和矮松林的分界线。随后它突破过去,带着两人脱离那泡影般的薄膜世界。
“那我就不见。”陆汀说。
邓莫迟仍然看着他,解释说:“有时候我会出来待一会儿。”
陆汀绕到驾驶座前,弯下腰去抱他,“这会让你感觉好一点吗?”
邓莫迟没想到他会会这样问。仔细回想,刚刚过去的那段日子,当他爬上高山,穿着厚重的皮袍,伸手去摸外界的风刃,感觉到一种真实。又当他站在距离薄膜百米远的雪坡——薄膜对他来说毫无阻挡作用,他就是唯一一个能自由出入的人,或许因为他和那块地底绿石的联系,或许因为他绿色的眼睛,他身上的异常总是太多。
走出来前,他总是感觉很乱,走出来后,他也说不清这感觉有没有变得更好,但至少有变得不同。邓莫迟需要不同。不同一会儿,他就又回去了,因为事情很多,他还没有做完,也因为没有别处可去。
穿越那道薄膜的那一秒,总是他觉得自己最不像人类的时候。
可他现在都听到了,陆汀说他是人,和那些营养囊孕育出来的走肉完全不同。陆汀还说他善良,和很多人建立联系,也能感同身受。
虽然邓莫迟觉得最后这个词只能用在一个人身上。
又虽然,邓莫迟仍然无法确定,甚至每次出入那个工厂他都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什么,恐怕是处于两者夹缝里的怪物。都城还有很多和他一样的怪物。这世界上有更多。人性都谈不了,又何谈为人的权利,互相咬破喉管的时候,他们又能感觉到对方的恐惧和痛苦吗?但现在他被辩解、被相信,他是个活着的人类,有一个人相信也就够了,因为多数时间面对多数面孔,邓莫迟更愿意做个机器,有关人类的所有感觉,都是那个相信他的人教给他的。
那人已经坐上他的大腿,依恋地搂着他,好像很想亲他。
“别郁闷,幸子自己不懂,就胡说八道,”陆汀这样说,“我们飞高点去看看雪山吧,累了就回家,我给你做饭。”
邓莫迟却抬起手,像触摸风雪那样,摸了摸他的脸。
how to be a huan beg。
第无数次,邓莫迟在心中重复地问自己。
他忽然觉得这根本无需解答,就像他无需通过某些具体参数去描述陆汀面颊皮肤的触感。那么软,那么温暖,事实总会证明自身,陆汀当然不同于风雪。
才住下不到一周,陆汀已经有了这样一种认知——在这片土地上发生什么也不足为怪。这些天他的主要工作其实没什么不寻常,就是待在那颗卵形工作室里,和邓莫迟一起破解筛查大量加密文件,意图找到移民计划的更多资料证据,关乎那一百多万人的去向与存亡。
其余时间无非就是做做饭,看看高原上空变幻莫测的气象,一天的筋疲力尽后,在同一张床上度过夜晚。邓莫迟不会主动去抱陆汀,但每天早上醒来,陆汀都在他的怀里。
“到现在为止我是多少分了?”陆汀喜欢在新一天的开始之前搂着他的脖子,结算先前积分的数值,好像这样能给他接下来忙忙碌碌的十几个小时加油打气一样。
邓莫迟总会认真思考,给出一个合理区间以内最高的分数。
不过,除此之外,在这片薄膜绿洲上的生活并不如预想那般平静。古怪的事基本每天都要发生一遭,陆汀见过把自己右手拆下换成钢梳给绵羊薅毛的牧羊人,见过被折射成淡绿色的流云,也见过比牛还高的巨型蜘蛛、通体透明的壁虎、眼大如拳的病马,它们全部来自薄膜外的世界,由于辐射污染等缘由发生变异,被某些小绿人带回,经过先知允许,猎奇般收容于此。
因此有一个词可以概括陆汀如今的心态——见怪不怪。
包括又一次,当一个人在他面前言行大变、宛如上身时,他也能够理性地做出判断,这是先知搞的鬼。
当时他坐在镇上一家快餐厅里,桌上摆着两杯汽水和半张没吃完的披萨。邓莫迟刚刚接到通知,要去隔壁街上一家配件商店取回预订的东西,正好菜还没上完,陆汀就在餐厅等他。
墙面上显示的是全球有名的八卦频道,正在播放的是综合新闻。一位来自都城特区的中年女性衣着雍容,在镜头前哭诉,说是副议长家的狗咬伤了她的孩子。
陆汀记得那只狗。矮胖的法国斗牛犬,白底黑斑,从狗崽子时期他就见过,现在大概有七八岁了……不怎么喜欢乱叫,但被副议长的儿子,也就是陆岸的某位老朋友,每天拿活鸡喂它,养得很野。
小孩纤细的脚踝被撕咬得露出白骨,放大投在墙面上,触目惊心。
陆汀能做的只是交叉起双手,握紧挂满水珠的汽水杯。放在以前他也许可以去把情况调查清楚,倘若真是那只斗牛犬咬的,他当然要教训那位狗主人一顿。年纪小,被惯坏了,意气用事,大家都是朋友……这是从前常用的说辞,在他忍无可忍的时候,他就把人揍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到最后也就只是多了点上门赔礼道歉的麻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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