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野非常平静,他当然没忘。
北境走私的兵甲同陆庭梧有关系,那孤山寺的刺杀陆庭梧又参与了几分?
陆庭梧显然也是得到了消息,近日明里暗里打听刺杀详情。除夕那夜他来沈霜野跟前道谢,却被谢神筠打断了。
沈霜野了然:“你试探陆庭梧,是做给我看的。”
又或者说,谢神筠故意在沈霜野面前试探陆庭梧,是要把陆庭梧的视线转移到他身上去。
谢神筠道:“陆庭梧试探你,未必不是做给旁人看的。”
这个“旁人”包含了谁不言自明。
沈霜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喉结滑动时卡住了衣领,无端显出几分肃杀。
那杀气散得很快,仿佛是谢神筠的错觉。
沈霜野倒放酒杯,不疾不徐道:“这酒水滋味寡淡得很,郡主既要请我吃酒,就该拿出诚意来。”
谢神筠眼一垂,指腹探进酒杯,沾了满指水光。
“原来侯爷喜欢烈的。”
她拿帕子拭过,叫人撤席。
宴才开席,席上的菜就被撤下重做,酒水也重新换了石冻春,色如青叶,用琉璃盏盛了拿上来。
沈霜野道:“郡主怀疑刺杀案是陆庭梧所为?”
“我希望是他做的。”谢神筠道,“侯爷应当也是这样想的。”
陆庭梧是主谋,这案子才最简单。
谢神筠道:“倘若刺杀同陆庭梧没有关系,那刺客所用的同徐州相似的刀剑就值得深思。”
沈霜野接上她的话:“陆庭梧在庆州私铸兵甲十分隐秘,却在北境被我截获,若我是陆庭梧,看到刺客所用的刀剑,只会第一时间想起那批被劫的兵甲。”
“侯爷那日潜入北衙,可是留下了形迹的。”谢神筠轻描淡写道。
这是谢神筠的威胁。
她深陷泥潭,沈霜野也不要想好过。
沈霜野重新斟酒,石冻春入喉很烈,唇齿间却会留下冰凉的余香,一如谢神筠给人的感觉。
“但我没有理由这样做。”沈霜野道。
他是边将,朝堂的争斗牵连不到他,相反,他才应该是皇后和太子争相拉拢的对象。
“有没有侯爷自己说了不算。”谢神筠道,“人心的可怖之处就在于难以看透。”
她挑着白如梨瓣的山药糕,慢慢将其碾碎,意味深长道:“况且侯爷真的没有吗?”
谢神筠笼在跃动的灯火里。她今日穿荔白绣金裙,藤萝紫纱衣重重叠叠,单挽一条云水蓝的披帛,清透如远山重雾。
沈霜野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剑锋抵上谢神筠咽喉的情形。
杀她就是最好的理由。
沈霜野没有接她的话。
“陆庭梧私铸兵甲的事虽然暴露,但却没有证据,他如今正是提防你的时候,”沈霜野道,“同样的,所有和徐州兵甲有关的人都会成为陆庭梧的怀疑对象,东宫不是铁板一块,但凡知情的人都有嫌疑,刺杀一出,只会让陆庭梧自乱阵脚。”
沈霜野问:“这么明显的栽赃,你觉得陆庭梧会先怀疑谁?”
陆庭梧私铸的兵甲可不止和沈霜野有关系。
他只是被迫陷入这泥潭,实则一心只想做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沈霜野漫不经心地给了最后一击:“听说北衙那个刺杀俞辛鸿的刺客是被一个经历司主事伪造文书放进去的。”
谢神筠顿住,眸光渐深。
她也重新倒了一杯石冻春,杯中酒液剔透得晃出满室辉光。
谢神筠将那辉光含进唇,再开口时就显得凉:“原来是我。”
谢神筠的威胁其实没有用处,案子到了这步,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她吃亏在不如沈霜野会装。
若说明面上谁能从这场刺杀中得利,那只有谢神筠。
刺客来得凶险,但谢神筠偏偏没死,她活着就是最大的破绽。
何况刺客选在的孤山寺是谢神筠的地方,北衙她来去自如,禁军也供她驱使,刺杀那夜诸事环环相扣,矛头又直指东宫。
事后北衙追查,还查到俞辛鸿的死和谢道成有关系,谁会信谢神筠毫不知情?
而谢神筠不仅不能追究,还要忍下这个哑巴亏。
她追究,北衙也查不到底,她不追究,就坐实了这是她意欲栽赃而为的苦肉计,竟是进退不得。
谢神筠十分苦恼:“我当真惜命,侯爷怎么不信我。”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沈霜野情真意切道。
正因为相信,才更要栽赃给她。
“傅选是根墙头草,郑镶是把杀人刀,侯爷还真是荤素不忌。”入喉的酒水太烈,让谢神筠眼尾蒸出了霞红,“手段了得。”
沈霜野这是非要谢神筠背下这口黑锅了。
沈霜野朝她举杯,接下了这句称赞:“郡主也不遑多让,都是跟你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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